晨雾未散,水番村村口那老石碑的青苔上还凝着昨夜的露水。透过薄雾零星传来几声司晨鸡若有若无啼鸣。
在村里其他人还沉溺在昨日好梦之时,石碑后却有一个背着药篓的男孩正倚靠在青石上翻阅着手中的《异闻录》。
那男孩最多不过十岁光景,额前一缕乌发自耳前垂落,随着晨风吹动轻轻摇曳。眉宇间虽犹带稚气,却已显出几分清朗的轮廓——鼻梁挺直,唇线分明,下颌的线条更是隐隐透出少年人独有的英气。一对如星辰一般的眼眸,顾盼间竟已有了几分翩翩少年的神采。
虽然手指在无意识的翻动书页,但这孩子的心思却全然不在书上,时而看着指尖的文字发呆,时而转头眺向身后那条出村的唯一一条路。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与此同时听到响动的孩子啪地合上了手中的书,忙从石碑后探出半个脑袋。直到看见五个身影风一般掠过村口小道,他眼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
一阵尘土飞扬后,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五人便到了石碑前。
“总、总算出来了...“
领头的秦艽双手撑膝,气喘如牛。他抬头扫视四人,又紧张兮兮地追问
“没被木缘那小子发现吧?“
“放心,”
决明说着一手搭在秦艽的肩上,他和秦艽一样此时也同样是上气不接下气。
缓了一会,决明继续说道,
“这次咱们比以往早出发了一个时辰,而且一出门就直奔过来,木缘那小子说不定还没起床呢!”
秦艽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那就好,每次一到去雾凇岭的日子那小子就一直阴魂不散的缠着要去,今天老头子不在,没有他拦着咱们不带上那小子还真不一定走的了。”
说到木化千秦艽眼中闪过一丝担心之色。
六月初,云松山脉经历了一次大地动,虽说木化千反应及时开启了护村的阵法没有村名因此受伤,但透过屏障的余波还是给村子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几乎半数的房子都被震塌了。这次地动的威力由此可见一斑。
可奇怪的是如此威力罕见的地动受到波及的范围似乎仅限于他们水番村,甚至周围的山石草木都没有一丝崩裂的迹象。
从那之后村里很多人都发现他们的村长变得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几次借口进山去搞清楚地动发生的原因,又几次都神色匆匆的回来。
对此秦艽他们也有过疑问,但木化千却只是回答他们这次的根源在山脉更深处,他需要去彻底解决一下消除隐患,于是在安顿好村子里的事情后便再一次化作一道流光扎入林海,但自此之后七八日过去了木化千仍旧没回来。
眼看又到了去雾凇岭的日子,秦艽还担心如果这次木缘缠上来他们该怎么甩开他。
好在决明提建议让他们提前一个时辰偷偷出发,总算避开了这个大麻烦。
只是秦艽不知道,当“雾凇岭“三个字飘进石碑后那孩子的耳朵里时,他浑身一颤。
他低头熟练的打开书本翻出的竟是一页残篇,残缺的纸页上赫然留着被人为撕扯的痕迹,唯有边缘处“雾凇岭”三个墨字依稀可辨。
晨风掠过林梢,雾气更淡了些,司晨鸡的啼鸣声也愈发清晰。秦艽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目光扫过同伴
“要再歇会儿吗?”
决明摊开手掌,露出标志性的温和笑容一副完全随你的表情。阴影里,一身黑袍的狼毒沉默如石,凌乱发丝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白衣女子白薇抱剑而立,同样回以沉默,连呼吸都轻得几不可闻。
“不、不用了。”
只有茯苓按着起伏的胸口,回应了一声然后平复了一下呼吸,“我没事的。“
“好,那还是按老规矩。”
秦艽解下腰间绳索,声音陡然沉了下来,
“白薇、狼毒跟我去外围狩猎那些试图靠近的野兽。茯苓和决明你俩在里面时刻注意今天午时之前不要让任何草木的枝叶越过那条线。“
他特别加重了语气,
“还是那句话大家都别掉以轻心,到了雾凇岭千万别越界!也千万不要让任何其他活物越界!”
五人的表情几乎同时都变得凝重起来。就连向来散漫的狼毒都罕见地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白薇虽然还是没说话,但她指尖摩挲剑鞘的动作暴露却了她此时的心境。
石碑后的少年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些细节,也不由得屏住呼吸,手指也下意识的绞紧了耳前的那缕头发。他攥紧了那本《异闻录》,指甲在“雾凇岭“三个字上留下深深的月牙痕。
听了他们的话,此刻他的心里也不禁在暗暗思量:每次提到这个地方他们都是这个样子,村里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是禁地,为什么不让修为更高的叔叔们去,反而一直是秦艽哥他们五个呢。
是的,这几乎是整个村子默认的一件事,从他记事起似乎除了他从来没有人质疑过这件事。
“既然爷爷不肯说,那我就自己去看看!”
木缘暗暗下了决心。
“走!咱们出发吧!”
雾气已经完全散去了,日头很快就会从山峦间钻出来。
“再不走可就赶不上了。”
听到秦艽的催促,那孩子藏在石碑后的孩子露出了得逞的微笑,他知道现在已经没必要再躲躲藏藏了。于是反手一甩,破旧的书籍精准地落进身后的竹篓。紧接着单手撑住斑驳的石碑,借着巧劲一个漂亮的侧空翻,整个人轻盈地跃了出来。
“唉!决明哥,茯苓姐,都说了是老样子,你们怎么把我忘了。”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却让五人齐刷刷僵在原地。秦艽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缓缓转身时,正对上一张狡黠的笑脸。有几缕阳光正投射在笑脸上,秦艽第一次觉得这张熟悉的面孔居然能坏的这么立体。
此时除了狼毒的脸被头发覆盖看不清样子,其他人的表情都很精彩。
秦艽更是在心里一阵咆哮:这小子怎么会在这!听他这话,难不成我们刚才说的他都听见了!
决明则是强行扬起嘴角,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木缘,这天才刚亮,你起这么早啊。”
没错这孩子便是木缘——也是木化千十年前从缘海中换出来的婴儿。
当然,关于木缘的真正来历其他人并不知情。他们知道的是,那场灾难过后,村长在山里捡来一个被遗弃的孩子,被他当亲孙子一样照顾,给他起名叫木缘。
“是啊,”
木缘边说边从地上捡起刚刚不小心从背篓里甩出来的书,拍拍上面的土,
“书上有东西看不明白了,打算来这里弄清楚。”
木缘把书揣进怀里,径直走到五人面前,
“每年都是夏至,今年爷爷不在家没有他拦着各位可能有点甩不掉我了。”
说完,木缘还故意撩了一下头发挑衅的看了秦艽一眼。
听着木缘的笑声,狼毒依旧面无表情,毕竟在头发下谁也看不清,白薇轻轻摇了摇头,而另外三人就差直接把无奈两个字写到脸上了。
“艽哥,”
茯苓走到秦艽身旁,低声说,
“你忘了村长当初怎么说的了吗?木缘当年没有经历过那场灾难,咱们可都是见过的啊!”
提到雾凇岭,茯苓的声音有些颤抖,语气也满是担忧,从其他人的反应来看,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不然呢,”
秦艽看着木缘的背影,两手一摊,他当然知道危险,可又能怎么办呢?
他们都是看着木缘长大的,自然知道这小子虽然没有真正修行过,可天生神力他们都是领教过的,就算强行动手都不一定能拦的下来。
“那小子那么机灵,性子又那么倔,甩掉他是不可能了。”
秦艽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嘱咐茯苓和决明,
“茯苓,注意事项一定要和他交代清楚,你俩务必要看好木缘,千万不要让他靠近雾凇岭。”
“嗯!”
茯苓和决明点头答应,既然实在没办法那就只能盯紧木缘别让他出事就好了。
“快走吧,”
秦艽紧了紧身后的药篓,
“不然还没到,就要让他跑丢了。”
“木缘!等等我们!”
决明苦笑了一下,收起不满,冲着木缘的背影喊了一句,然后脚下动作加快。待到司晨鸡的叫声响彻山谷的时候,此间已不见众人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