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冠人,同样身材高大。他和夸父相拥,除了淺须下缺角的兔唇,一看就是兄弟俩。
果然,夸父不等他说话,便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推开他,示意不要跟上来。夸父的鼓眼瞳,残留的泪花,凝结成雾蒙。那是钻心的悲伤。他把还魂草交给霍康,后退几步。一个人踉踉跄跄,跑到热溪河边。
他跪在泥地,双手挖着泥巴,搭筑泥巴人。很快,一个女人的泥巴塑像,栩栩如生。
月鱼病故,夸父伤心欲绝。众人无不动容。云桑更是靠在刑天肩上,放声哭泣。
蚩尤擦身刑天,牛首面具的眼眸里,泽光似芒,刺看他一眼,独自走向河边。他摘下一朵淡黄色的野花,插在塑像的肩膀。再伸出双手,指头抠进塑像下端,割裂连在泥土中的底坐。他把塑像搬到热溪河,缓缓沉入水底。然后,他掉转身,扶起跪在泥土的夸父。
两人并肩上岸,来到人群中。
“赤帝……”白羽冠人飞奔过去,不放心牵着夸父的手。
“崇父,为兄没事了!”夸父强堆笑容,拍着白羽冠人的肩膀。他从布囊掏出一副火红的石牌。上面布满卷云纹。
“赤帝亲召令!”飞鹏惊叫出声。
“哥……”崇父睁大鼓眼,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他声音哽咽,不敢接令。
“为兄累了,想在这里安静一段时间。”夸父一脸重托,深情道:“照看好隗魁!”
“辅帝代管隗魁,名正言顺,何必推诿。”蚩尤接过夸父手中的亲召令。他捧在手心,递给崇父。
他口气深重:“还有两个月,正逢烈山宫会盟大典。九黎连珠、姜姓联盟,齐聚一堂。赤帝身为姜姓联盟,留在这里俱佳!”
“崇父领命!”蚩尤一番话,崇父彻底明白。他欣然接过赤帝亲召令。看了众人一眼,挥手告别。
施展借巽易渡行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远方。
————
夏天的灌山,俨然披上色彩斑斓的新裾。白色芸阳花、紫色的穗棘,火红的鸡冠……
一辆三驾马兽皮蓬辕车,停在虎啸坪。
赶车人身穿青色葛布裾,灰发长披。额头的赤瘤,分外醒目。
下得马车,他掀开蓬帘,里面钻出一对少男少女。
男孩身材魁梧,一头蓬松微卷的黄发,如同虎鬃。他身穿青色葛布裾。V型裾口,呈露结实的胸肌。
强腱的两臂,由乌黑发亮的兽皮护环包裹,露出青筋暴突的手掌。
他后背藤蔸,一颗硕大的石锤,倒插其间,木柄高出头顶。
女孩黑发长披,两颊的发梢,一缕一缕,结满红绸绳。她身穿白色短裾。腰束褐丝带。上面插着一枚两端尖锐的螺笛。
裾摆过膝盖,腿肚绑着数根黄色兽皮绳。兽皮绳延伸至脚背,一对小脚丫,套在兽皮浅蹬。
“禀告承领,灌山已至!”赶车人微微躬着头,双手抱拳。
“均乐前辈辛苦了!”女孩还报以礼,抱拳回敬。
“素闻灌山奇峰叠嶂,亲眼目睹,果然不虚。”女孩长睫遥望少青峰,红唇喃喃道:“不知刑天哥……”
黄发蓬松的男孩,听她念叨刑天,叠层眼皮里的瞳仁,有一丝难过。他疑惑问∶“上次往返东黎,可曾途经灌山?”
“两次途经,恰逢黑夜。”女孩从萦忆中回过神。她弯下腰,留意旁边的灌木丛。只见里面遗落一柄石叉。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木柄的色泽为褐紫。上面有了少许绿色的苔藓。看起来,遗落的时间不是很长。依稀可见,雕刻的波浪纹。顺着木柄往上,乌黑透亮的石质,毕现两棱尖锐的叉头。这种石质,在她的记忆中,从未见过。
嗖嗖嗖……几声箭矢的声音响起。
女孩站立的周围,瞬间插满羽箭。
紧接着,一个佯装凝肃,却略带稚气的沉喝;“放下我家的石叉!”
女孩扭头,见得蓬车旁,多了两匹红白马。红马背,一位少年黑发长披。身穿蓝绸裾,腰缠虎斑兽带。
呈露结实的臂弯,手上抓着一副弓弦。后背的箭篓,插满各色羽箭。
显然,刚才射出的几支箭,他一气呵成。
白马背的骑手,脸上戴着黑白分明的阴阳面具。只露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的目光,望向均乐、男孩、女孩,赶紧喝斥旁边的箭手;“我儿休得无礼!”
“阿爹,你别管!”箭手跳下马背。
走到离女孩十步开外。
男孩见状,唯恐他伤害女孩,急忙拦在她面前。
“牧力将军,且让开。”女孩推开叫牧力的男孩,杏眼逼视箭手,水滴鼻下的红唇,聪慧一笑,齿如含贝:“石叉乃你家遗落,可否说出上面的详情?”
本以为,这句话会让箭手知难而退。谁知箭手收回目光,凤眼抬望天空,嘴里倒背如流:“木柄材质为阔叶紫槐。一面刻纹为五道波浪卷。一面刻纹为日晖光芒……”
他说出石叉特征时,女孩转动木柄,神情惊愕得目瞪口呆。
白马背上的阴阳脸,忍俊不禁,乐得哈哈大笑。
他跳下马背,走到几人身旁。
女孩叹服。她走上前,双手横呈石叉,恭恭敬敬递给箭手。
箭手洋洋得意,刚要接过来,被阴阳面具伸手挡住。
“这柄石叉,乃雷泽遗留之物。并非来自吾家!”他面具里的凤眼,瞟向牧力、均乐,对女孩接着说:“想必尔等来自北黎?”
“前辈如何探知?”女孩再次愕然。
“这般奢华的三驾马蓬车,常人岂能载用?”他指着女孩的腰际:“此枚螺笛,采自深海栗贝。最初为北黎酋领苏月获得,尔后传于姜容清……”
“姜容清正是娘亲!”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把石叉交给牧力,她双手拱举施礼:“弦卫有礼了,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本……”阴阳面具刚要说话,谁知箭手抢先一步,接口说:“我等乃风姓一脉。阿爹风齐,我乃风瑾。”
从阴阳面具下马开始,牧力、均乐几乎目不转睛盯着阴阳面具。
他穿着的白裾,腰缠的褐色鳄龙筋带,斜挎的鳄龙皮剑鞘,裾摆下的网格黑绸长筒蹬,甚至走动的脚步,都没逃过两人的眼睛。
当箭手自称风瑾,把阴阳面具称作风齐。
牧力和均乐对视一眼。牧力握紧石叉柄,弹跳起身,叉刃对准风齐的喉头,直刺过去。
均乐则冲向风瑾,欲抢夺他的弓弦。
阴阳面具微微闪躲,顺手折断一根灌木枝。他不曾拔剑,却以灌木为剑,不断化解牧力的进攻。
“均乐,你身为若水白帝,却屈身人下,着实难解?”风瑾与均乐对战之时,满脸鄙笑∶“莫非贪恋容清美貌?”
此话一出,弦卫脸色剧变,桃红脸变得惨白。她抽出螺笛,加入均乐战队,朝风瑾一阵乱刺。
风瑾弹跳灵活,他并不反击。而是一味躲避。
风齐跟牧力的打斗,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牧力手握石叉的出招,并没有利用石叉拼、刺、挡的优势,几十招过去,愈发象是一柄长剑。
风齐的枝条,轻盈灵活。变幻莫测的招式,逼退牧力十几个绝杀招。
突然,风齐怪啸一声,犹如狼嚎。
双蹬跳出阵外,猛然一招回头望月。枝条主干,顶住牧力的喉头。
从他发出狼嚎的声音起,牧力料定他会使出这招,也完全能躲避。
“为何不用大挠腾转手?”风齐低沉的声音,隔着阴阳面具,也能感受到心中的愤懑。
“我想等你拔剑出鞘,比试候刚成的鹤舞剑。”牧力抬头,盯着他。
“候刚成蒙冤已昭,你可以摒弃石锤!”风齐丢下树枝。忍住与牧力相认的冲动。他斜目风瑾,见他与均乐、弦卫,拼得难分难解。赶紧轻喝:“瑾儿束手,切莫耽搁时辰。”
“孩儿遵命!”风瑾住手,见弦卫怒目圆瞪,追赶上来,不依不饶的样子,让他怦然心动。他本想戏耍她一会,见父亲骑上马背,只好飞奔上马,父子俩朝烈山宫方向飞驰。
红白马消失虎啸坪。弦卫思前想后,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牧力,均乐前辈,你等早就相识?对否?”弦卫瞥一眼均乐,正视牧力:“请将军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承领……”牧力欲言又止。从不肯悖逆的他,掉转身子,满腹心思地低着头:“尔后,请承领切勿追问。容牧力保守绝密。”
弦卫忽然理解牧力的难处。这次来烈山宫会盟,族兵飞传蚩尤令,点名让她代替娘亲,不象是阿爹的主意。
她隐隐察觉到不详。又说不出来。
她留恋地看了看灌山,途经兖山之时,听苏荃说起刑天闯天阴阵,五雷阵的传奇。她希望早一点到达烈山宫,去天支营。
“承领,这柄石叉?”牧力蠕动嘴唇。
“既是雷泽遗物,把它掩埋于此吧!”弦卫卧蚕噙泪,感叹:“为魂归华阳河,雷泽众兵不惜舍身殒命,可悲可叹。”
牧力点点头。踏入没膝的灌木丛。
只见不远处,一个身穿青裾的人,面向少青湖,背对着他。
他的手臂,一边完好,一边空管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