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她猛地抬头,目光再次投向穿梭在人群中的侍者们,特别是那些端着酒杯和餐点的。他们的动作在她眼中瞬间变得诡异起来。那谦恭的微笑,那平稳的步态,都仿佛戴上了一层冰冷的面具。
宴会厅内,气氛正走向高潮。水晶杯碰撞的清脆声响此起彼伏,笑声和交谈声汇聚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浪。谢邹喻却感觉自己被隔绝在一个真空的罩子里,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真实的色彩和声音,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刺骨的寒意。
就在这时,宴会厅前方那座精心搭建的小型舞台上,明亮的聚光灯“唰”地一下聚焦。所有的交谈声像是被无形的刀切断,瞬间安静下来。
那个身影出现在光柱下。
谢邹喻的呼吸骤然停止。
是他!荒原车队的首领!那个递出死亡眼神的男人!他换上了一身昂贵的手工定制礼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成功人士的温和微笑。然而,谢邹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什么身份?他站在这里……要做什么?!
首领姿态从容地走到舞台中央的麦克风前,对着全场微微颔首致意。那笑容在聚光灯下显得完美无瑕。
“尊敬的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他的声音透过优质的音响传遍整个大厅,醇厚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欢迎大家莅临今晚的盛宴。能与诸位行业翘楚、社会贤达共聚一堂,分享前沿思想,畅想美好未来,鄙人深感荣幸。”
开场白是标准的、无可挑剔的社交辞令。然而,谢邹喻的心却越揪越紧。她死死盯着台上那张看似温文尔雅的脸,脖子上的旧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死亡暗号呢?那句“今晚吃什么”呢?为什么还不出现?
首领微笑着环视全场,享受着被瞩目的感觉。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期待的面孔,如同君王巡视他的领地。然后,他缓缓从礼服的内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演讲稿。
是一本看起来极其普通的、甚至有些破旧的黑色硬壳笔记本。封皮边缘已经磨损,露出了内里的硬纸板。
他脸上的笑容,就在拿出笔记本的瞬间,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刻骨的阴郁。那阴郁如同实质的墨汁,瞬间浸染了他整张脸,也仿佛将聚光灯下的温度都吸走了。
“在开始我们今晚的‘盛宴’之前,”首领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着骨头,再没有半分刚才的温和,“请允许我,占用大家一点宝贵的时间。”他翻开了笔记本,纸张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在死寂的大厅里显得异常刺耳。“我想,分享一些我个人的……‘日记’。”
谢邹喻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来了!那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
“X年X月X日,阴。”首领的声音毫无起伏,平板地念着,“入职第一天。部门主管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我的企划书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他说:‘你这种从贫民窟爬出来的臭虫,也配谈创意?’哄笑声很大。我记住了每一张脸。”
宴会厅里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了。宾客们脸上的笑容僵住,困惑和不安开始悄然弥漫。
“X年X月X日,雨。”他继续念,声音依旧平直,却像淬了毒的冰棱,“催债的人又来了。砸烂了家里最后一张完好的桌子。母亲躲在厨房里哭。我躲在衣柜里,听着他们骂骂咧咧的声音,听着母亲卑微的哀求。那些声音,至今还在我脑子里响。”
“X年X月X日,霾。”首领的语调没有任何波动,却让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绝望,“项目被抢,功劳被顶。申诉无门。他们说我是妄想症,是能力不足还推卸责任。黑锅总要有人背,而我是最合适的那一个。因为我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只是一只可以随时被碾死的蚂蚁。”
“X年X月X日,夜。”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父亲……走了。积劳成疾,无钱医治。我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看着他那双闭不上的眼睛,里面全是……不甘。我求遍了所有能求的人,借遍了所有能借的钱。换来的,只有白眼、推诿、和一句‘节哀顺变’。”
日记的内容越来越沉重,越来越黑暗。那些被刻意遗忘在角落的、属于社会阴暗面的残酷挤压,被赤裸裸地、血淋淋地摊开在奢华的水晶灯下。宾客们脸上的不安变成了惊愕,进而演变成一种隐隐的恐惧。有人开始坐立不安,有人交头接耳。这根本不是宴会致辞!
“无人助我。”首领猛地提高了音量,这四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里,之前刻意伪装的温和荡然无存,只剩下如同万年寒冰般的怨毒和疯狂,像两把淬毒的匕首,扫视着台下每一张或惊惶、或茫然、或愤怒的脸。
“在我被践踏、被欺凌、被剥夺得一无所有的时候!在我至亲之人被病痛折磨、在绝望中死去的时候!”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你们这些衣着光鲜、高高在上、享受着一切美好的人!你们在觥筹交错!你们在谈笑风生!你们在用虚伪的同情和廉价的怜悯,粉饰这个吃人的世界!”他猛地将手中的笔记本狠狠摔在演讲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冷漠!自私!虚伪!这就是你们!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他张开双臂,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癫狂的、毁灭性的笑容,那笑容在聚光灯下显得无比狰狞,“所以,今晚!就在这里!让我们所有人,都来品尝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绝望!什么叫……公平!”
谢邹喻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她终于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了!第三次!这是第三次无差别杀戮!规模空前!就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
“看看你们面前的酒杯!看看你们盘中的美食!”首领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如同毒蛇吐信,“很精美,对吗?为了招待各位‘尊贵’的来宾,我们特意在每一道菜品、每一滴酒水里,都加入了我们精心准备的‘佐料’。”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欣赏着台下瞬间变得惨白的面孔和骤然响起的惊恐抽气声。
“一种非常特别的‘慢性毒药’。”他微笑着,如同在介绍一件稀世珍品,“无色,无味。它会慢慢侵蚀你们的身体,不会立刻要你们的命。它会给你们足够的时间……”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台下男女分席的区域,嘴角勾起恶魔般的弧度,“让你们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如何在痛苦中挣扎、扭曲、最后……一点点停止呼吸!”
“包括我自己。”他补充道,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也包括我所有忠诚的追随者们。我们,将与诸位一起,共赴这场……终极的盛宴!一起见证这个冷漠世界的终焉!这就是我给予你们的——迟来的‘公平’!”
“轰——!”
宴会厅彻底炸开了锅!
尖叫!哭喊!咒骂!桌椅被撞翻的巨响!酒杯摔碎的声音!刚才还优雅从容的宾客们瞬间变成了受惊的兽群,恐慌如同瘟疫般疯狂蔓延。有人试图冲向门口,有人绝望地抠着自己的喉咙想要呕吐,有人瘫软在地失声痛哭。华丽的殿堂瞬间沦为地狱的前厅。
谢邹喻也猛地站了起来,巨大的恐惧和愤怒让她浑身发抖。她手忙脚乱地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因为颤抖而几次按错密码。屏幕终于亮起,信号格的位置,赫然是一个刺眼的、鲜红的叉!
没有信号!一点都没有!
“别试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贴着她的后颈响起。
谢邹喻惊得几乎跳起来,猛地转身。
东云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属于高级洗涤剂的干净气息。他穿着侍者的白色制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混乱晃动的光影里,沉沉地看着她,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装了信号屏蔽器。”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喧嚣和哭嚎。
谢邹喻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荒原上的冷血杀手,递给她信封的神秘人,此刻站在地狱中心的侍者……无数疑问和恐惧在她脑中冲撞。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颤音的、近乎绝望的问句: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