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喧嚣像一层虚假的幕布,暂时掩盖了那日荒原的血腥。但谢邹喻知道,那幕布薄得随时可能被撕开。她像惊弓之鸟,试图用日常的忙碌麻痹神经,直到一张设计考究的邀请函出现在邮箱里。
“XXX论坛”。地点是市中心的云顶国际酒店。主办方名字陌生而堂皇。谢邹喻捏着那硬质的卡片,指尖冰凉。她不想去,一千个一万个不想。那车队,那钢笔,那脖颈上结痂的伤痕,都在无声地尖叫着危险。可邀请函末尾一行小字,像冰冷的钩子,勾住了她试图逃离的脚步:“特邀嘉宾:东云启先生)”。
是他。那个吹出钢笔尖的男人。那个眼神复杂,最终让她侥幸逃脱的男人。
还有那封信封。那个他塞给她后便消失无踪的、未曾拆封的信封,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抽屉深处,像一颗沉默的定时炸弹。她不敢拆,一种莫名的恐惧让她坚信,一旦打开,某些平衡就会被彻底打破。
“我必须知道……”谢邹喻对着镜子,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和颈侧那道淡粉色的新痕,低声自语。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还是为了归还这个烫手的秘密?她自己也说不清。唯一清晰的是,她不能坐视可能发生的、第三次屠杀。
她最终还是去了。素面朝天,裹在一件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米色旧风衣里,像个误入盛宴的局外人。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宴会厅映照得如同白昼,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中浮动着名贵香水与食物的甜腻气息。谢邹喻缩在最角落一张不起眼的椅子后面,目光警惕地在华服美酒的人群中梭巡,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
电影评奖环节冗长而喧闹。当聚光灯打在台上那对荣获“最佳导演”的男女身上时,谢邹喻只觉得那光刺得眼睛生疼。她悄悄起身,想透口气,也为了避开人群的中心。刚走到通往休息室的廊道,电梯门在她面前缓缓合拢。
就在那狭窄的缝隙即将完全关闭的刹那,她看到了他。
东云启。
他站在电梯里,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与那日荒原上的冰冷杀手判若两人。他似乎也看到了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隔着即将闭合的金属门缝,精准地落在她身上。没有惊讶,没有杀意,。随即,电梯门彻底关闭,冰冷的金属映出她惊愕的脸庞。
电梯上方猩红的数字开始跳动。1…2…3…然后,猛地停住。无论谢邹喻如何徒劳地按动下行键,那扇门纹丝不动,将她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恐慌瞬间攫住了她。杀戮会?难道又要开始?这里就是下一个屠宰场?她用力拍打着冰冷的金属门板,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开门!开门啊!”
电梯猛地一震,开始运行。但方向不是上,而是向下!猩红的数字跳动着:1…G…然后停在了“-1”。负一层?酒店的停车场或者后勤区?谢邹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叮——”
门开了。一股混杂着机油和尘土的阴冷空气扑面而来。门外灯光昏暗,一个穿着黑色机车夹克、身形魁梧的男人正等在那里。谢邹喻的血液瞬间冻结——是车队里的人!那天在荒原上,他曾端着一把霰弹枪。
男人似乎也没料到电梯里有人,愣了一下,粗犷的脸上掠过一丝意外。但他没认出谢邹喻,或者说,根本没在意她这个不起眼的存在。他一步跨进电梯,巨大的身躯让本就狭小的空间更显逼仄。电梯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
逼仄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浓重的烟草味和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从男人身上散发出来。谢邹喻的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厢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必须确认!哪怕下一秒就可能死在这里!
“这场会……”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成调,“还是……杀人吗?”
男人正低头看着手机,闻言动作一顿。他慢慢地转过头,那张带着疤痕的脸转向谢邹喻,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看到什么有趣玩意的嘲弄。
“呵,”他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哼笑,眼神在她脸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你可真有意思。”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不耐烦,像在驱赶一只碍事的苍蝇,“赶紧走吧,别在这瞎晃悠了,这地方不是你能掺和的。”
“叮!”六楼到了。谢邹喻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了出去,头也不敢回。高跟鞋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敲击出凌乱的声响。她闷头疾走,直到冲出几十米远,才敢停下来,背靠着一根冰冷的罗马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似乎没打算立刻动手?那轻蔑的眼神反而让她稍稍松了口气。她抬起头,试图平复呼吸,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前方。
然后,她僵住了。
就在宴会厅入口处,巨大的金色雕花拱门下,东云启站在那里。他换下了西装,穿着一身笔挺的白色侍者制服,手里稳稳地托着一个巨大的银质餐盘,上面盖着锃亮的半球形餐盖。他正微微侧身,似乎准备将餐盘交给入口处另一位侍者。就在谢邹喻看向他的瞬间,他也恰好抬眼望来。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依旧是深潭,但此刻潭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东西,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他极其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的对视只是无意间的扫过,面无表情地端着餐盘,走向了通往八楼晚宴厅的专用电梯。
晚宴开始了。
谢邹喻拖着沉重的脚步再次混入八楼那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炫目的光芒,长条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银质餐具熠熠生辉,衣冠楚楚的宾客们低声谈笑,空气中流淌着悠扬的弦乐和食物的香气。一切都显得如此完美、奢华,带着上流社会特有的、令人窒息的虚假繁荣。
她依旧找了个最边缘、最靠近巨大落地窗的角落位置坐下,将自己藏在厚重的丝绒窗帘投下的阴影里。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紧紧追随着穿梭在宾客间的白色身影——东云启。他端着各种精美的菜肴,步履沉稳,表情是侍者应有的谦恭和疏离。谢邹喻的手伸进风衣口袋,紧紧攥着那个信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等他送餐送到这个角落,就还给他。这个念头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支撑。
时间在精致的餐点流转中缓慢流逝。谢邹喻看着一道道珍馐被送到其他宾客面前,看着他们优雅地拿起刀叉,看着那些昂贵的食物消失在涂抹着口红的唇齿间,胃里却一阵阵地翻搅,毫无食欲。东云启的身影始终在远离她的区域忙碌。
就在她焦灼得快要失去耐心时,一个端着精致甜点推车的侍者,从主通道拐向了相对僻静的角落区域。谢邹喻的目光随意扫过去,下一秒,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刹那间退得干干净净。
那个穿着同样白色侍者服、低着头,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份装饰着鲜红草莓的奶油蛋糕放到一位女士面前的年轻男孩……是她的弟弟,谢邹铭!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谢邹喻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震惊和恐慌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她下意识地想喊,声音却卡在喉咙里。谢邹铭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他放好那份蛋糕,直起身,目光朝着谢邹喻的方向望来。
姐弟俩的目光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攒动的人头,猛地撞在一起。
谢邹铭的脸色瞬间变了。那张还带着少年稚气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惊恐和一种谢邹喻从未见过的、近乎绝望的苍白。他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发出。他的视线慌乱地扫过推车上仅剩的最后一份蛋糕,又猛地看向谢邹喻,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警告和哀求。
然后,在谢邹喻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谢邹铭的右手,那只托着最后一份蛋糕碟子的手,猛地一紧!五指深深地陷进了柔软蓬松的奶油和蛋糕胚里,将那份精美的甜品捏得稀烂,红色的果酱和白色的奶油从指缝中溢出,滴落在他雪白的制服袖口上,触目惊心。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那份捏碎的蛋糕碟子放回推车,甚至来不及看谢邹喻第二眼,推着车,低着头,脚步凌乱地、几乎是逃跑般地冲向了后厨的方向,迅速消失在铺着红毯的侧门后。
“谢邹铭!”谢邹喻失声低喊,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弟弟那惊恐的眼神,那捏碎蛋糕的异常举动,像冰锥一样刺穿了她的心脏。她顾不上许多,只想立刻冲过去抓住他问个清楚!
然而,她刚冲出两步,通往晚宴厅的主入口处,巨大厚重的双开门被侍者恭敬地拉开。一股人流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刚刚在楼下参加完电影颁奖礼的嘉宾们,此刻带着谈笑和微醺的酒意,盛装步入晚宴现场。他们互相寒暄,寻找座位,瞬间在主通道上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
谢邹喻被这突如其来的人潮阻挡,急切地踮起脚尖张望,却再也看不到弟弟的身影。她被人流推搡着,被迫退回了自己那个阴暗的角落。心,沉到了谷底。弟弟的异常举动像魔咒一样在她脑中盘旋。为什么捏碎蛋糕?为什么那么害怕?还有……她猛地意识到,东云启送来的菜品,也从未靠近过她这个角落!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缠住了她的心脏——难道……食物里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