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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塞给我一沓旧报纸和未拆的信封(1 / 1)

雨,缠缠绵绵下了一整夜,到了清晨才勉强收住势头,只在低洼处留下浑浊的水坑,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空气里那股粘稠的湿气,混杂着泥土和城市尾气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谢邹喻站在街角那家叫“Halfcandy”的咖啡馆门口,隔着玻璃,里面透出的暖黄灯光和咖啡香,像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她深吸了一口湿冷的空气,推门走了进去。

店里人不多,舒缓的爵士乐低低流淌。谢邹喻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热美式。她拿出笔记本,指尖划过光滑的纸页,试图集中精神,为即将参加的“城市发展与文化遗产保护论坛”做最后的准备。然而,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地滑向别处。

脖颈左侧,那道被钢笔尖刺破的伤口早已结痂,只留下一点细微的凸起,被衣领遮掩着。可只要稍一凝神,那个钢笔头的冰冷触感、男人毫无波动的眼神、还有那句荒谬又致命的“今晚吃什么”,就会像幽灵一样缠上来。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道细微的凸起,冰凉的触感沿着指尖蔓延开去,每一次触碰都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扎进记忆深处的恐惧里。她猛地缩回手,端起桌上的热美式,滚烫的杯壁灼着掌心,试图驱散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咖啡苦涩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不安。

会议地点在城北新建的“国际会议中心”,一座通体玻璃幕墙的巨大蜂巢,在雨后灰蒙蒙的天色下反射着冷硬的光。谢邹喻抵达时,入口处已是人头攒动。西装革履的与会者、扛着设备的记者、挂着工作牌的志愿者…人潮涌动,带着一种大型活动特有的嘈杂和秩序感。她出示电子邀请函,随着人流通过安检门。安保人员神情严肃,金属探测仪在她身上滑过时发出轻微的嗡鸣,这严阵以待的气氛让她本就紧绷的神经又添了一丝沉重。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再次轻轻碰了碰颈侧那道几乎看不见的伤痕,仿佛那是唯一真实的锚点。

进入主会场,巨大的空间和穹顶设计带来短暂的眩晕感。灯光璀璨,舞台背景是巨大的城市蓝图投影。她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环顾四周,试图在攒动的人头中捕捉某个特定的轮廓——东云启。目光扫过前排嘉宾席、媒体区、涌动的志愿者身影…没有那张过分年轻、眼神却空洞得令人心悸的脸孔。或许他根本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她微微松了口气,却又觉得一颗心悬在半空,落不到实处。

冗长的开幕致辞、专家报告轮番上阵。时间在公式化的掌声和幻灯片切换中缓慢流淌。谢邹喻强迫自己专注,在笔记本上划拉着要点,笔尖在纸页上留下潦草的痕迹。会议过半,主持人宣布进入短暂的茶歇。人群开始松动,座椅摩擦地面发出声响,交谈声嗡嗡地浮起来。谢邹喻也站起身,准备去趟洗手间,顺便透口气。

她随着人流走向会场侧门,宽敞的走廊里挤满了交谈、取用点心和饮品的人。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红茶和甜点的混合香气,盖过了消毒水的味道。谢邹喻正欲转弯走向洗手间方向,侧前方,一个穿着深蓝色清洁工制服的身影推着工具车,正低头整理车上的抹布和清洁剂瓶罐。那人戴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小半张脸,身形隐没在工具车和走廊柱子形成的阴影里,毫不起眼。

就在这时,一句低语毫无征兆地钻进谢邹喻的耳朵。

“…今晚吃什么…”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模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透过口罩发出的闷响。但每一个音节,都像带着冰碴的钢针,狠狠扎进谢邹喻的耳膜!颈侧那道早已结痂的伤口猛地一抽,尖锐的刺痛感瞬间炸开,沿着神经直冲大脑!她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刹那冻结了。

那清洁工推着车,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似乎只是随口抱怨着工作的辛苦,又含糊地吐出几个不连贯的字:“…目标…处理…”

目标?处理?

谢邹喻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寒意不是从皮肤侵入,而是从骨头深处、从每一个细胞核里爆裂开来,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她甚至没有看清那清洁工的脸,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逆着松散的人流,朝着她刚刚进来的、通往建筑外侧的紧急出口方向冲去!

“哎!”有人被她撞到,发出不满的惊呼。

“搞什么…”旁边的人皱眉。

她充耳不闻。世界在她狂奔的视野里扭曲变形,只剩下前方那个闪烁着绿色“EXIT”标志的安全门。她的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而慌乱的“哒哒”声,在相对安静的走廊里异常刺耳。身后,会场内主持人似乎正在宣布茶歇结束,提醒大家尽快回到座位。那扇厚重的安全门越来越近,绿色的荧光仿佛带着某种救赎的力量。

就在她的指尖堪堪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时——

身后紧闭的主会场大门内,骤然爆发出一种非人的、密集的声响!

“哒哒哒哒哒哒——!”

那不是爆竹,不是任何庆典的喧嚣。那是高速、连续、冰冷、精准的金属撕裂空气、撕裂肉体、撕裂生命的恐怖鸣响!是子弹疯狂倾泻的死亡风暴!

尖叫声、哭喊声、桌椅翻倒的巨响,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厚重的隔音门,汹涌地灌满了整个走廊!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砸碎,巨大的音浪冲击波撞得谢邹喻一个趔趄,耳鸣尖锐地响起。

她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属门把,用尽全身力气拧开、推开!

外面是连接着会议中心主体和附属配楼的狭长内部通道,没有窗户,只有惨白的应急灯光。冷风裹挟着雨后的湿气扑面而来,她一头撞了进去,反手用尽全力将沉重的防火门“哐当”一声甩上!

那扇门隔绝了绝大部分的枪声和惨叫,但无法隔绝那深入骨髓的恐怖震动。门板仿佛在微微震颤,门后的世界已然沦为地狱。她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沿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颈侧那道伤疤,带来尖锐的痛楚和窒息般的恐惧。

是他!一定是他!那句“今晚吃什么”就是开启地狱的钥匙!他就在这里!就在那扇门后,肆意收割生命!为什么?为什么又放过自己?刚才在走廊,他明明就在眼前!

混乱的念头如同沸腾的泡沫在脑中翻滚、炸裂。她蜷缩在冰冷的地面,牙齿咯咯作响,徒劳地抱紧自己,试图汲取一丝虚幻的暖意。枪声似乎短暂地停歇了一瞬,随即又更猛烈地响起,像死神的狞笑在门缝里钻动。

不能在这里!她猛地惊醒。这里是通道,如果杀手清理完会场,下一步很可能就是出来搜索漏网之鱼!她挣扎着爬起身,目光惊恐地扫过这条阴冷的通道。前方不远处,一扇没有标识的、普通的灰色铁门半开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谢邹喻踉跄着扑过去,几乎是滚进了那扇门内。

里面是一个狭小的设备间。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金属锈蚀的气味。几排布满灰尘的配电箱靠墙立着,头顶只有一盏昏黄的白炽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线缆和杂物。这里像个被遗忘的角落,与外面正在上演的惨剧形成诡异的隔绝。

她背靠着冰冷的铁门,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门外的枪声和混乱似乎变得遥远了一些,但每一次爆响都让她身体剧烈一颤。她摸索着,找到了门内侧一个老式的金属插销,颤抖着手将其费力地插上。这脆弱的金属栓带来的安全感微乎其微,但聊胜于无。

就在她刚插好插销,惊魂未定地转过身时——

心脏骤停。

一个身影就静静地立在配电箱投下的那片最深的阴影里,如同从黑暗中凝结出来的一道墨痕。无声无息,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只是等待着她发现。

是东云启。

依旧是那张过分年轻的脸,皮肤在昏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头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垂在额前。他身上不再是上次那套便于行动的衣服,而是一件深灰色的连帽卫衣,拉链拉到下颌,沾着几块不明显的深色污渍。他的眼神,依旧是那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平静地映出谢邹喻惊恐扭曲的面容。没有杀意,没有威胁,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空洞。

谢邹喻的呼吸完全停滞了。她下意识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想尖叫,喉咙却像被铁钳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只能眼睁睁看着阴影里的男人。

东云启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甚至没有靠近一步。只是抬起手,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他手里拿着两样东西:一个崭新的、未曾拆封的纯白色信封,边缘干净利落;还有一沓东西,纸张泛黄发脆,边角磨损卷起,是明显有些年头的旧报纸,被人用一根粗糙的橡皮筋随意地箍在一起。

他向前走了两步,停在离谢邹喻还有一米多远的地方。昏黄的灯光终于完全照亮了他。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掠过谢邹喻惨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没有停留,也没有探究。然后,他伸出手,将信封和那沓旧报纸塞给了她。

整个过程,他没有说一个字。

放下东西后,他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再看谢邹喻一眼,仿佛完成了一个设定好的程序。他转身,走向设备间深处那扇通往更幽暗处的、虚掩着的防火门,动作流畅而无声,像一道融入黑暗的影子,瞬间消失在门后。

“咔哒。”

轻微的落锁声传来,彻底隔绝了他的踪迹。

狭小的设备间里,只剩下谢邹喻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还有门外时断时续、如同魔鬼低语的枪声。她靠着门滑坐在地,目光死死钉在怀里那两样东西上——崭新的信封和破旧的报纸,像两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他为什么给她这个?是警告?是线索?还是…下一次杀戮的预告?那个信封里会是什么?

那洁白和枯黄的颜色,在昏黄的灯光下,刺得她眼睛生疼。她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每一次门外的枪声爆响,都让她剧烈地哆嗦一下。时间在极度的恐惧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杀戮何时会停止,更不知道那个恶魔般的赠予者,是否还会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门外的枪声终于彻底停歇了。

死寂。

一种比枪声更令人窒息的死寂降临了。紧接着,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另一种声音——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像一张巨大的网,瞬间笼罩了整个会议中心区域。隐约的,还有扩音喇叭的喊话声,模糊不清,但带着一种混乱平息后的强制秩序感。

警察来了。终于来了。

谢邹喻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猛地一松,巨大的脱力感让她几乎瘫软。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靠着铁门,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四肢百骸。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直到这时,她才敢重新将目光投向信封和旧报纸,在警察到来的背景音下,似乎暂时失去了那种令人胆寒的魔力。她犹豫着,内心挣扎激烈。扔掉?还是带走?那个信封…她不敢拆开,不敢想象里面是什么。那沓旧报纸,看起来倒像是无用的垃圾。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那沓旧报纸。纸张粗糙冰冷,散发着陈年的灰尘和油墨味。她快速翻动了一下。泛黄的版面,模糊的印刷字体,大多是些多年前的本地社会新闻,什么邻里纠纷、工厂失火、市政建设…快速浏览下,看不出任何与她、与眼前这场杀戮、与那个杀手相关的端倪。她松了口气,但心底又有一丝莫名的失落和更大的疑惑——他给她一沓毫无价值的旧报纸做什么?

她拿起那沓报纸,目光落在那个纯白的信封上。信封静静地躺在那里,封口严密,像一张沉默等待开启的嘴。危险的气息再次弥漫开来。不能留!绝对不能留!她内心有个声音在尖叫。她抓起信封,连同那沓旧报纸,像捧着烫手的烙铁,只想立刻处理掉。

设备间没有垃圾桶。她站起身,双腿还有些发软。小心翼翼地拉开自己插上的插销,将铁门打开一条缝隙。刺耳的警笛声瞬间清晰了许多,红蓝交替的警灯光芒在通道远处入口处闪烁不定。她探出头,通道里空无一人。不远处,靠近主建筑入口的地方,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黑色塑料垃圾桶。

谢邹喻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心跳依然快得吓人。垃圾桶里很空,只有几张揉皱的废纸。她看也没看,迅速将手里的信封和那沓旧报纸用力塞了进去,仿佛扔掉的是两颗即将引爆的炸弹。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稍微能喘口气。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准备缓一缓,然后装作惊慌失措的幸存者混出去。

就在她转身,目光下意识扫过垃圾桶旁边地面时——

一个被丢弃的、小小的硬纸盒,撞入了她的眼帘。

它被随意地扔在垃圾桶的阴影旁,毫不起眼。是空的,盖子被打开,随意地丢弃在一旁。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再次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盯向东云启消失的那扇防火门。不行!不能让他就这样消失!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那些人?为什么两次放过自己?又为什么留下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报纸?空笔盒?那个不敢拆开的信封?

疑问如同沸腾的岩浆,灼烧着她的理智。她必须找到他!现在!在警察把他带走之前问清楚!哪怕只问一句!

强烈的冲动驱使下,谢邹喻忘记了恐惧,猛地转身,朝着通道通往会议中心主入口的方向跑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

通道尽头,连接着会议中心一层巨大的中庭。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刹住了脚步。

中庭里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死寂。原本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此刻一片狼藉。翻倒的装饰盆栽,散落一地的文件、名牌、女士的高跟鞋、男士的公文包…空气中飘荡着浓烈的硝烟味,以及另一种令人作呕的、铁锈般的腥甜气息。大片大片深褐色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液体泼洒在地砖上,勾勒出触目惊心的痕迹。

警察已经控制了现场。数量多到惊人。他们穿着深色制服,戴着白色手套,神情肃穆紧张,像一群无声的工蚁,在狼藉中快速而有序地移动着。黄色的警戒带如同巨大的蛛网,层层叠叠地将整个中庭、连同通往主会场的所有入口都封锁得严严实实。法医提着工具箱,表情凝重地弯腰检查着地上被白色布单覆盖的形状。闪烁的红蓝警灯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将整个空间染上一种冰冷、诡异、不断变幻的色彩。

幸存者们被集中在远离主会场入口的一角,人数比谢邹喻预想的少得多。他们大多形容狼狈,惊魂未定,脸上带着泪痕和无法褪去的极度恐惧。有的相互搀扶,低声啜泣;有的眼神空洞,呆呆地坐在地上;有的则激动地向围着的警察和医护人员语无伦次地描述着什么。

“…太快了…他冲进来…像鬼一样…”

“…枪!就是那种…哒哒哒的…好多人…血…”

“…清洁工!是那个清洁工!他推着车…”

“…我趴在地上装死…听见他换弹匣…咔哒一声…”

“清洁工”、“推车”、“换弹匣”……这些零碎的词句像冰锥,一下下凿在谢邹喻的心上。是他!就是他!

她不死心,视线越过人群,投向那些被警察押送着、从不同方向带离现场的人。有穿着服务员制服的工作人员,有同样狼狈的参会者,甚至还有几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形形色色,唯独没有东云启!

他消失了。

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像一道影子沉入黑夜,在这被警察和警戒线重重包围、水泄不通的杀戮现场,那个刚刚制造了第二次惨案、给她留下诡异馈赠和空笔盒的杀手,就这样无影无踪地消失了。

谢邹喻站在通道口的阴影里,浑身冰冷。中庭里警灯的红蓝光芒交替扫过她苍白失血的脸庞,留下明灭不定的光影。她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看着那些哭泣颤抖的幸存者,看着忙碌肃杀的警察……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孤独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两次从死神的笔尖下逃生,手握着他留下的谜团,却连他的一片衣角也抓不住。

那个空荡荡的深蓝色钢笔包装盒,此刻仿佛正静静地躺在她的口袋里,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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