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宫的梅花开了。
林晚筝站在朱红色宫门前，仰头望着匾额上金灿灿的三个大字。这是后宫最偏远的宫殿之一，距离紫宸殿足足要走半个时辰。
“娘娘，请。“春桃扶着她迈过门槛。
一进院门，林晚筝就愣住了。庭院里跪着二十多个太监宫女，见她进来，齐声高呼：“恭迎琴妃娘娘！“
“这......“林晚筝无措地看向引路的老太监。
“回娘娘，按制，妃位应有管事嬷嬷两人，大宫女四人，小宫女八人，太监六人。“老太监笑眯眯地说，“陛下特意吩咐，按贵妃例给您配了双倍的宫女。“
林晚筝心头一跳。贵妃例？这不是把她往火坑上推吗？
果然，当天下午麻烦就来了。
“娘娘，尚宫局说近日宫中用度紧张，您要的云锦和沉香得等半个月。“春桃从外面回来，脸色不太好看。
林晚筝正在整理娘亲留下的曲谱，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早料到会这样——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琴妃突然得宠，后宫那些娘娘们怎会善罢甘休？
“还有......“春桃欲言又止，“皇后娘娘传话，说明日各宫嫔妃要去坤宁宫赏梅，请您务必到场。“
林晚筝的手指顿住了。该来的总会来。
“知道了。准备一套素净的衣裳，越不起眼越好。“
春桃急了：“娘娘！明日是您第一次亮相，若是穿得太素......“
“正因如此。“林晚筝苦笑，“你觉得我盛装出席，能活着走出坤宁宫吗？“
春桃倒吸一口冷气，明白了她的意思。
入夜，林晚筝辗转难眠。她轻手轻脚起身，从暗格中取出青铜琴谱的抄本——这是她趁萧彻不注意时偷偷临摹的。原谱被收走了，但那些古怪符号已深深刻在她脑海里。
指尖轻抚纸面，那些符号仿佛活了过来，在她眼前跳动。林晚筝不由自主地哼起旋律，手指在虚空中拨动。
“铮——“
一声清越的琴音凭空响起！林晚筝吓得捂住嘴。她明明没有碰到琴弦！
更诡异的是，窗外树梢上的夜莺突然飞到她窗前，随着她哼唱的节奏轻轻摇摆。林晚筝屏住呼吸，慢慢改变旋律，那鸟儿竟也跟着变换动作！
“这......“她心跳如鼓，试着哼出一个高音。
夜莺突然尖啸一声，猛地扑向窗棂，尖喙狠狠啄在木框上，竟啄出一个凹坑！
林晚筝慌忙停下。鸟儿晃了晃脑袋，困惑地飞走了。
“娘娘？“外间传来春桃迷糊的声音，“您没事吧？“
“没事，做了个噩梦而已。“林晚筝赶紧藏好琴谱，躺回床上。
这琴谱到底是什么邪物？不仅能控制动物，还能隔空发声！难怪萧彻如此重视......
想到萧彻，林晚筝胸口莫名发闷。那个深不可测的帝王，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次日清晨，春桃为她梳妆时格外用心。
“娘娘，今日无论如何不能失礼。“春桃压低声音，“奴婢打听过了，皇后娘娘最讨厌粉色，贵妃娘娘忌讳兰花图案，德妃娘娘......“
林晚筝安静听着，将每一条信息牢牢记下。在林府后院长大的她，深知这些细节往往决定生死。
最终，她选了一件月白色绣银丝梅花的袄裙，发间只簪一支素银钗。不张扬，却也不失体统。
“娘娘真好看。“春桃赞叹，“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子。“
林晚筝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恍惚间竟觉得陌生。这个锦衣华服的女子，真的是那个在西小院挨饿受冻的林家庶女吗？
坤宁宫比毓秀宫奢华十倍。林晚筝跪在殿外等候传召时，数清了台阶共有九级——这是中宫的规制。
“宣琴妃觐见！“
太监尖细的嗓音刺得她耳膜生疼。林晚筝深吸一口气，垂首迈入殿内。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她行的是大礼，额头几乎触地。殿内安静得可怕，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刀子般落在她背上。
“抬起头来。“
皇后的声音雍容华贵，却冷得像冰。林晚筝缓缓抬头，只见凤座上端坐着一位约莫三十岁的女子，容貌端庄秀丽，头戴九凤金冠，眼神却锐利如鹰。
“果然生得标致。“皇后轻笑，“难怪陛下破例带你回宫。“
林晚筝正要回话，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娇笑：“皇后姐姐，您看她这身打扮，倒像是故意模仿您最爱的月白色呢。“
说话的是个穿绛紫色宫装的艳丽女子——想必就是春桃提过的刘贵妃。
“臣妾不敢。“林晚筝立刻伏地，“只是觉得白色最配冬雪......“
“本宫听说你琴艺超群。“皇后打断她，“今日既来了，不如为大家助兴？“
这不是请求，是命令。宫女立刻抬上一架古琴，摆在大殿中央。
林晚筝指尖发冷。她若弹得好，便是抢风头；若弹得不好，便是欺君之罪。进退都是死局。
“臣妾......“
“皇后好雅兴。“
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从殿外传来。所有人慌忙跪倒，林晚筝的心跳骤然加速——是萧彻！
皇帝大步走入，玄色龙袍上金线绣的龙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看都没看跪了一地的嫔妃，径直走到林晚筝面前。
“朕找了你半天，原来在这。“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林晚筝听见周围传来压抑的抽气声。
“陛下恕罪，臣妾......“
萧彻一把拉起她：“皇后，朕借你的琴妃一用。西域进贡了一批乐器，需要她帮忙鉴别。“
不等皇后回应，他已拽着林晚筝往外走。直到出了坤宁宫，林晚筝才敢呼吸。
“谢陛下救命之恩。“她声音发抖。
萧彻松开她，冷笑：“朕若不及时赶到，你打算怎么脱身？“
“臣妾......“林晚筝咬唇，“准备弹一曲《梅花三弄》，然后在第三段故意弹错一个音。“
萧彻挑眉：“自污？“
“是。琴艺不佳，最多落个'名不副实'的评价；若弹得太好......“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萧彻突然笑了：“倒是聪明。“他伸手拂去她发间并不存在的雪花，“记住，在宫里，藏拙比逞能活得久。“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林晚筝耳根发热。更让她心惊的是，萧彻身后跟着的李德全和几个大太监都低垂着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今晚朕去毓秀宫用膳。“萧彻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林晚筝呆立原地，直到春桃小跑过来扶住她。
“娘娘！您没事吧？陛下他......“
“回宫。“林晚筝打断她，“准备接驾。“
一路上，她心乱如麻。萧彻为何要当众表现出对她的特别关注？这只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除非......他就是故意的。
毓秀宫忙作一团。林晚筝坐在妆台前，看着宫女们进进出出，搬来各种珍稀摆设。春桃为她梳了一个更复杂的发髻，插上御赐的金步摇。
“娘娘，您说陛下是不是真的......“春桃欲言又止。
“真的什么？“
“真的喜欢您啊。“春桃红着脸，“奴婢从未见过陛下对哪位娘娘这样。“
林晚筝苦笑。若春桃知道萧彻只是对她的琴谱感兴趣，不知会作何感想。
晚膳时分，萧彻如约而至。他换了一身靛青色常服，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比白日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儒雅。
“都退下。“他一挥手，宫人们立刻鱼贯而出，只留下李德全在门外守着。
林晚筝紧张地为他布菜，手指微微发抖。
“怕朕？“萧彻突然问。
“不......“
“说谎。“萧彻夹起一片火腿放入她碗中，“吃吧，你太瘦了。“
这种家常的举动比任何恩宠都让林晚筝不安。她小心翼翼地问：“陛下今日为何......“
“为何救你？“萧彻放下筷子，“因为你的命是朕的。在弄清琴谱秘密前，谁也不能动你。“
这个答案残忍却真实。林晚筝反而松了口气——至少她知道萧彻的目的。
“臣妾明白了。“
“你今日想弹什么曲子？“萧彻突然问。
林晚筝一愣：“《梅花三弄》......“
“不，你想弹的是这个。“萧彻从袖中取出青铜琴谱，推到她面前，“朕准你弹第一段。“
林晚筝心跳加速。她不明白萧彻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但机会难得。
琴已备好。林晚筝深吸一口气，将琴谱摆在面前。当她的手指触到琴弦时，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来了——符号在她眼前跳动，旋律自动在脑海中响起。
“铮——“
第一个音就不同凡响。琴弦震颤的幅度远超平常，余音绕梁不绝。林晚筝渐渐沉浸其中，手指越来越快。
奇怪的是，这次她没有失控。相反，她能清晰感觉到每个音符的走向，甚至能微调旋律！
更惊人的是，萧彻的表情变了。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眼中的锐利化为平静，甚至流露出一丝......享受？
林晚筝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的琴音能影响萧彻的情绪！
这个发现让她差点弹错音。难道这就是萧彻需要她的真正原因？
一曲终了，殿内静得可怕。萧彻闭着眼，仿佛睡着了。良久，他才开口：
“继续。“
林晚筝顺从地弹起第二段。这次她更加专注，仔细观察萧彻的反应。当旋律变得激昂时，她清楚地看到他脖颈处的青筋渐渐平复；当转为舒缓时，他的呼吸变得深长均匀。
“够了。“
萧彻突然叫停。他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着林晚筝：“你发现了？“
林晚筝慌忙跪下：“臣妾不知陛下何意......“
“起来。“萧彻疲惫地揉着眉心，“你很聪明，朕不讨厌聪明人。“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中盛开的梅花：“朕登基七年，从未睡过一个好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直到昨夜......“
林晚筝心头一震。昨夜她在毓秀宫弹琴时，确实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流出。难道萧彻也能感应到？
“从今日起，你每晚为朕弹一曲。“萧彻转身，又恢复了帝王威严，“此事若传出去......“
“臣妾明白。“林晚筝伏地。
萧彻离开后，春桃匆匆进来：“娘娘！尚宫局突然送来了好多东西，说是补上前几日欠的份例！“
林晚筝看着鱼贯而入的宫女们手捧的绫罗绸缎、珠宝香料，心中了然——这是萧彻的警告，也是奖励。他需要她的琴音，所以给她相应的地位和庇护。
夜深人静，林晚筝再次取出娘亲留下的玉佩和那张字条。借着烛光，她突然发现玉佩背面的花纹与青铜琴谱边缘的装饰极为相似！
“周室血脉，七弦绝响......“她轻声念着，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
如果娘亲真的与前朝皇室有关，那么她能激活琴谱就说得通了。但萧彻知道吗？他作为灭掉大周的萧氏子孙，为何要留着这危险的琴谱？
窗外，一阵风吹过，梅花簌簌落下。林晚筝恍惚间似乎看见一个白衣女子站在树下，对她微微一笑。
“娘......？“她冲到窗前，却只看到一地落花。
与此同时，紫宸殿内，萧彻正凝视着手中密折：
“查实，杜氏本名姬玉，乃大周末代公主贴身侍女。二十年前宫变时携公主幼女出逃，女婴左肩应有梅花形胎记......“
萧彻合上密折，目光投向毓秀宫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