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辇内熏着沉水香，温暖如春。
林晚筝僵坐在软垫上，手指紧紧攥着袖中的青铜琴谱。玄狐大氅裹着她单薄的身子，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娘亲还躺在冰冷的西小院里，而她却被带进了皇宫。
“冷？“
萧彻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林晚筝一颤。她抬眼，正对上皇帝深不见底的目光。
“回陛下，不冷。“她低声回答，却在最后一个字出口时打了个喷嚏。
萧彻皱眉，伸手探向她额头。那手指修长有力，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林晚筝下意识要躲，却硬生生忍住。
“发烧了。“萧彻收回手，“李德全，传太医到紫宸殿。“
“奴才遵旨。“帘外传来尖细的应答。
林晚筝垂下眼帘。她听说过紫宸殿——那是皇帝的寝宫。一个刚入宫的女子，未经册封就直接被带去寝宫，这不合规矩。
“陛下...“她鼓起勇气开口，“民女身份卑微，恐怕...“
“你现在是琴妃。“萧彻打断她，“朕的话就是规矩。“
龙辇微微摇晃，林晚筝的思绪却比这摇晃更剧烈。她偷瞄身侧的帝王——萧彻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却已登基七年。传闻他十六岁领兵平定北疆叛乱，十九岁在先帝暴毙后铁血镇压三位皇叔的叛乱，踩着鲜血坐上龙椅。
这样一个人，为何会对她的琴音如此在意？
“到了。“
龙辇停下，李德全掀开帘子。林晚筝刚起身，眼前突然一阵发黑，整个人向前栽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腰。萧彻身上清冽的龙涎香包围了她，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连路都走不稳，还想跟朕讲规矩？“耳边传来低沉的调侃。
林晚筝耳根发热，被半扶半抱地带下龙辇。抬头瞬间，她呼吸一滞。
紫宸殿比她想象的还要宏伟。九级汉白玉台阶之上，朱漆金钉的殿门在雪光中熠熠生辉。檐角蹲踞的螭吻兽张牙舞爪，仿佛下一刻就会扑下来。
“怕了？“萧彻注意到她的僵硬。
林晚筝摇头，却在迈步时腿软得差点跪下。萧彻索性将她打横抱起，在禁军和太监们震惊的目光中大步走上台阶。
“陛下！这不合...“李德全小跑着跟上。
“闭嘴。“
林晚筝缩在萧彻怀里，听见他胸膛传来稳健的心跳。这个姿势太过亲密，她羞得连脚趾都蜷缩起来，却又不敢挣扎。
殿内地龙烧得极暖，陈设却意外简朴。正中央一架七弦琴摆在琴台上，旁边是堆满奏折的书案。屏风后隐约可见龙榻轮廓。
萧彻将她放在软榻上，太医早已候在一旁。
“给她看看。“
老太医战战兢兢地诊脉，片刻后伏地禀报：“回陛下，娘娘是受了风寒，加上忧思过度，需静养几日。“
“开药吧。“萧彻摆手，又对李德全道，“去尚宫局挑几个稳妥的宫女来伺候。“
林晚筝怔怔看着这一切。不过一个时辰前，她还是林府最卑微的庶女，现在却成了众人跪拜的“娘娘“。
“在想什么？“萧彻挥退众人，在榻边坐下。
林晚筝犹豫片刻，决定实话实说：“在想我娘...杜姨娘的尸身还停在林府...“
萧彻眸光微动：“朕会命人妥善安葬。“他顿了顿，“你恨林家？“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林晚筝攥紧被角，指甲几乎要刺破锦缎。
“恨。“她声音轻得像片雪花，却冷得刺骨，“我娘病了三个月，他们连大夫都不请。沈氏逼我嫁给一个快死的老头子...“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若传出去...
“恨就好。“萧彻却笑了，那笑容让他俊美的面容显出几分邪气，“记住这种恨，它会让你在宫里活得久一点。“
林晚筝愕然。
“休息吧。“萧彻起身，“晚膳后朕要听你弹琴。“
直到萧彻离开，林晚筝才长舒一口气。她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青铜琴谱，借着烛光细看。那些古怪的符号在她眼中竟渐渐变得熟悉，仿佛天生就认得。
最末一行小字引起她的注意：“七杀音成，山河变色。“
什么意思？
“娘娘。“门外传来宫女的声音，“奴婢们来伺候您沐浴更衣。“
林晚筝慌忙藏好琴谱。四个宫女鱼贯而入，手中捧着各色衣物首饰。为首的圆脸宫女行礼道：
“奴婢春桃，奉陛下之命来伺候娘娘。“
热气腾腾的浴桶中洒满花瓣。林晚筝浸泡在热水里，任由宫女们为她梳洗长发。在林府时，她连洗澡水都要自己烧，何曾受过这种待遇？
“娘娘的皮肤真好。“春桃小心地擦洗她背上淤青——那是今早被赵嬷嬷推搡时撞的，“陛下特意吩咐用茉莉香露呢。“
林晚筝心头一跳：“陛下...经常带女子回宫吗？“
春桃和其他宫女交换了个眼神：“回娘娘，陛下登基七年，后宫仅有皇后娘娘和两位贵妃。您是头一个被直接带来紫宸殿的。“
这个答案让林晚筝更加困惑。萧彻到底看中了她什么？难道真是因为那诡异的琴音？
沐浴后，宫女们为她换上浅青色的广袖流仙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花钗——素净得不像妃子的装扮，却意外合她气质。
“陛下说娘娘喜静，暂不安排其他首饰。“春桃解释。
晚膳摆在偏殿。林晚筝本以为会见到萧彻，却被告知皇帝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了。精致的菜肴摆了满桌，她却只勉强喝了几口粥。
“娘娘，该去琴室准备了。“春桃提醒，“陛下快回来了。“
琴室在紫宸殿西侧，推开雕花木门，林晚筝倒吸一口凉气——整面墙都是乐器！琴、瑟、筝、琵琶...最中央那架七弦琴通体乌黑，琴尾雕着盘龙纹。
“这是'龙吟'，前朝遗物。“萧彻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试试看。“
林晚筝慌忙转身行礼，却被萧彻扶住：“以后在紫宸殿，不必多礼。“
他换了一身月白色常服，发冠也取了，墨发用一根丝带松松束着，少了几分帝王威严，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风流气度。
“会弹什么？“萧彻在琴案对面坐下。
林晚筝垂眸：“只会些民间小调。“
“那就弹你今日在井边弹的。“
林晚筝指尖一颤。她根本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弹出来的，那段旋律像是自己钻进了她脑子里。
“民女...记不清了。“
萧彻眯起眼：“是吗？“
他忽然伸手，从她袖中抽出那卷青铜琴谱：“是因为这个？“
林晚筝脸色煞白。她竟没察觉萧彻何时发现的！
“陛下恕罪！民女不是有意隐瞒...“
“弹。“萧彻将琴谱摊开在案上，“就弹第一段。“
林晚筝深吸一口气，将颤抖的手指放在琴弦上。奇怪的是，当她的目光落在那些符号上时，手指自动找到了正确的位置。
“铮——“
第一个音就不同凡响。琴弦震颤的余音在室内久久不散，烛火随之摇晃。
林晚筝感到一股暖流从指尖蔓延全身。她渐渐忘记恐惧，手指越来越快，琴音如金戈铁马，杀气凛然！
萧彻的眼神变了。他死死盯着林晚筝的指尖，那里竟泛起淡淡的青光！
“够了。“
琴声戛然而止。林晚筝如梦初醒，发现自己的指甲不知何时变成了淡青色，而琴弦上沾着几丝血迹——她的指尖磨破了。
“疼吗？“萧彻突然问。
林晚筝摇头。她甚至没感觉到疼。
萧彻抓起她的手仔细查看，眉头越皱越紧：“从今日起，这琴谱由朕保管。“
“陛下！“林晚筝急了，“那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
谎话脱口而出。她根本不知道这琴谱是谁的，为何会在林府枯井中。
萧彻冷笑：“你娘？杜氏不过是林府买来的歌姬，怎会有《七弦杀》的残卷？“
林晚筝如遭雷击：“您...您知道这琴谱？“
“不仅知道。“萧彻的声音突然变得危险，“朕找它已经七年了。“
林晚筝后背冒出冷汗。她是不是卷入什么可怕的阴谋了？
“陛下为何...选我？“她声音发抖。
萧彻松开她的手，神色莫测：“因为你弹响了它。“他收起琴谱，“七年来，朕找过无数琴师，没人能让这琴谱发出一个音。“
这个答案让林晚筝更加困惑。为什么偏偏是她？
“去休息吧。“萧彻转身走向书案，“明日搬去毓秀宫，朕已命人收拾好了。“
林晚筝行礼退下，却在转身时瞥见萧彻书案上摊开的奏折——上面赫然画着一个人像，轮廓与她有七分相似！
心脏狂跳，她装作没看见，跟着春桃退出琴室。
“娘娘，这边请。“春桃引她走向寝殿侧面的小暖阁。
林晚筝却站住了：“这不是陛下的寝殿吗？我怎能...“
“陛下吩咐的。“春桃压低声音，“说娘娘病着，需要人守夜。“
这个安排太不合常理。林晚筝忐忑不安地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三更时分，她听见外面有脚步声，然后是萧彻与李德全的低声交谈。
“...确认是她？“
“回陛下，玉佩上的纹饰与画像一致，确实是前朝...“
声音渐远。林晚筝猛地坐起，冷汗涔涔。前朝？难道是指二十年前被灭门的大周皇室？
她悄悄摸向颈间——那里挂着一枚从不离身的白玉佩，是娘亲留给她的。玉佩背面刻着古怪的花纹，娘亲曾说那是“保平安的符咒“。
难道...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脑海。林晚筝轻手轻脚起身，从包袱里摸出娘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一本破旧的曲谱。借着月光，她快速翻到最后，在封皮夹层里发现一张泛黄的纸条。
上面只有八个字：“周室血脉，七弦绝响“。
林晚筝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大周皇室姓姬，而她的娘亲...本名就叫姬玉！
窗外，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林晚筝攥紧玉佩，做了一个决定——她要找出真相，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