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六的雪，下得比往年更急。
林晚筝蜷缩在西小院的角落里，单薄的夹袄挡不住刺骨的寒意。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粗瓷碗，碗底残留着几滴浑浊的水。
“娘，再喝一口吧......“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床榻上的杜姨娘没有回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那张曾经秀美的脸如今蜡黄干枯，嘴唇裂开几道血痕。
林晚筝咬紧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三天了，她求遍了府里所有人，却没有一个大夫愿意来看一眼这个不得宠的姨娘。
“七小姐！“门外传来粗鲁的喊声，“夫人让你立刻去正厅！“
林晚筝浑身一僵。嫡母沈氏找她，从来不会有好事。
“我娘她——“
“少废话！“门被猛地推开，赵嬷嬷那张横肉丛生的脸出现在门口，“一个贱妾也值得你耽误夫人的时间？“
寒风灌进来，杜姨娘发出一声微弱的咳嗽。
林晚筝死死攥着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她轻轻将娘亲的手放回被子里，转身时，一滴泪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正厅里暖如春日。沈氏端坐在主位，身旁是刚从侯府归宁的大小姐林初妍，一袭华贵的狐裘衬得她肤如凝脂。
“晚筝来了。“沈氏笑得和蔼，眼底却冰冷，“有桩喜事要告诉你。“
林晚筝跪在地上，青砖的寒意透过膝盖直钻入骨髓。
“城南郭员外想续弦，看中了你。“沈氏抿了口茶，“虽说年纪大了些，但家财万贯，你过去就是正头夫人。“
郭员外？那个瘫痪在床的老头子？去年刚死了个冲喜的媳妇？
林晚筝猛地抬头，正对上林初妍含笑的眼。
“七妹妹好福气呢。“林初妍声音甜得像蜜，“三日后就是吉日，母亲连嫁衣都给你备好了。“
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林晚筝知道，这是要她替嫡姐去填那个火坑——听说郭家少爷看上了林初妍，沈氏这是要断了他的念想！
“我不嫁。“她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
正厅霎时安静。
沈氏的笑容消失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嫁！“林晚筝站起来，浑身发抖，“我娘还病着，你们就想把我推进火坑？“
“放肆！“沈氏拍案而起，“来人！把这不知好歹的东西关起来！三日后，捆也要捆上花轿！“
两个粗壮的婆子冲上来架住她。林晚筝拼命挣扎，却被一巴掌扇倒在地。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眼前发黑，却死死盯着林初妍得意的笑脸。
“拖出去！“沈氏厉喝。
林晚筝被扔回西小院时，天已黑透。她踉跄着扑到床前，杜姨娘的手已经冰凉。
“娘......“她跪在床前，泪水模糊了视线。
没有人来管她们。府里张灯结彩，准备着大小姐归宁的宴席，没人记得西小院里死了一个姨娘。
林晚筝擦干眼泪，从床底摸出一把生锈的剪刀。与其被逼嫁人，不如——
“叮。“
一声轻微的响动从窗外传来。
林晚筝愣住。她循声望去，发现是后院那口废弃的枯井。据说很多年前，有个丫鬟被活活打死扔在了那里。
又一声“叮“，像是金属碰撞。
鬼使神差地，林晚筝放下剪刀，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向枯井。井口结着厚厚的冰，她俯身看去，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叮。“
这次声音更清晰了。林晚筝摸到井壁上一块松动的石头，用力一拽——
“哗啦！“
石头脱落，露出一个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卷被油布包裹的东西。
林晚筝颤抖着手取出来。油布已经腐朽，露出里面泛着青光的金属片。借着月光，她看清那是一卷琴谱，刻在青铜薄片上，边缘已经锈蚀，但字迹依然清晰。
最上方四个古篆小字：《十面埋伏》。
“这是......“她轻轻抚过那些奇怪的符号，突然，指尖一阵刺痛。一滴血珠落在青铜片上，瞬间被吸收。
林晚筝倒吸一口冷气。青铜片上的符号突然亮起微光，一段旋律在她脑海中响起，清晰得仿佛有人在她耳边弹奏。
她不由自主地哼唱起来。
“铮——“
一声琴音凭空炸响！林晚筝吓得跌坐在地。更诡异的是，她发现自己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虚幻的琴，随着她的哼唱，琴弦自动颤动！
“铮！铮！铮！“
三声裂帛般的琴音冲天而起，震得枯井周围的积雪簌簌落下。林晚筝惊恐地发现，自己停不下来！那段旋律控制了她的喉咙，她的手指，疯狂地演奏着！
琴音越来越急，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来。西小院的瓦片开始震颤，院墙上的积雪成片滑落。林晚筝感到一股可怕的力量从青铜片中涌出，顺着她的指尖流向全身。
“停下......“她艰难地挣扎，却发不出声音。
琴音穿透云霄，整个林府都被惊动。正厅里的宾客纷纷捂住耳朵，酒杯在桌上跳动，琉璃灯盏“啪“地炸裂！
“怎么回事？“沈氏脸色煞白。
林初妍突然指向窗外：“快看！“
西小院方向，一道青光直冲夜空，在云层中化作万千刀剑虚影！
“妖、妖术！“有人尖叫。
就在此时，林府大门外传来整齐的马蹄声和铠甲碰撞声。守门的小厮连滚带爬地冲进来：
“夫、夫人！皇、皇上驾到！“
“什么？！“沈氏腿一软，差点跪倒。
一队玄甲禁军鱼贯而入，为首的男子一袭墨色龙纹常服，面容冷峻如刀削。他抬手示意禁军停下，独自走向西小院，每一步都让地上的积雪无声融化。
林晚筝终于挣脱了琴音的控制，虚脱地倒在井边。青铜琴谱滚落在地，光芒渐渐熄灭。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勉强抬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刚才的琴音，是你弹的？“男人的声音低沉威严。
林晚筝怔住了。她认得这张脸——大魏天子萧彻，曾在去年的祭天大典上远远见过一次。
“是......是我。“她声音嘶哑。
萧彻的目光扫过她红肿的脸颊和破旧的衣衫，最后落在那卷青铜琴谱上。他弯腰拾起，指尖抚过上面的符号，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十面埋伏》......“他轻声念道，突然抬头，“你叫什么名字？“
“林晚筝。“
“林家的女儿？“萧彻微微皱眉，随即舒展，“收拾东西，跟朕走。“
林晚筝愣住了：“什么？“
“你的琴音能安天下。“萧彻语气不容置疑，“入宫吧，朕许你妃位。“
林晚筝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沈氏带着一群人匆匆赶来，见状立刻跪倒在地：
“陛下！这丫头不懂规矩，冲撞了圣驾，臣妇这就——“
“林夫人。“萧彻打断她，声音不疾不徐，“朕要带她入宫，你有意见？“
沈氏脸色惨白：“不、不敢......“
萧彻不再看她，转向林晚筝：“给你半个时辰。“
林晚筝站在原地，雪花落在她睫毛上。一刻钟前，她还是个即将被逼嫁的庶女；现在，皇帝要带她入宫？
她看向沈氏惨白的脸和林初妍惊愕的表情，突然笑了。
“不必了。“她轻声道，“民女随时可以走。“
萧彻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解下自己的玄狐大氅，亲手披在林晚筝肩上：“从今日起，你是朕的琴妃。“
大氅还带着体温，裹住了她冻僵的身体。林晚筝最后看了一眼西小院——那里躺着她的娘亲，也埋葬了她十五年卑微的人生。
转身时，她悄悄将青铜琴谱藏进了袖中。
没有人看见，琴谱背面的暗纹正微微发亮，形如一把出鞘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