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低沉,仿佛一块浸透了脏水的沉重抹布。长生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缚在树干上,脚下堆满了干燥的柴火和引火的艾草。村民们裹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短褐,面有菜色,瑟缩在祭坛周围。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中夹杂着压抑的恐惧。
赵三麻子梗着脖子,声音最大:“烧干净了才安生!晦气源头就在这儿!”他婆娘用力扯了下他袖子,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吭声,只把脸埋得更低。人群边缘,曾受过魏木匠帮忙修过房梁的李老蔫,眼神躲闪地看着被麻绳捆在槐树下的长生,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他想起魏木匠憨厚的笑,又想起自家婆娘刚起的低烧,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其余村民的脸上大都是一种麻木的恐惧和绝望。
三只粗陶碗在祭坛前依次排开:左碗是带麸皮的、干瘪的麦粒;右碗堆着些半青不熟的山枣与酸涩的野棠梨;中间那碗则是半凝固的、暗红的鸡血。老巫公摇着一个缺了齿的铜铃,在祭坛周围用一种古怪而僵硬的步伐转圈,边转边念念有词,“山神娶新妇咯------乞山神垂怜,息怒止疫,降禾赐福!保我一方平安咯------”
“跪!”
老巫公用一柄黑沉沉的木剑朝着人群一指,声音陡然拔高。村民们纷纷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求山神垂怜!”
“求山神垂怜!”
……
此起彼伏的哭喊和哀求声像绝望的浪潮一般将山槐村笼罩。
暮霭在天边燃烧着最后一丝惨淡的橘红,山风卷起了长生的头发,她冷眼看着下方跪拜的、如同蝼蚁般的村民,看着撞上她视线后又瞬间低头的魏长安。她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都无所谓的,她要解脱了,不是吗?无数幽魂在她身边飘荡,长生闭上眼,将脸颊主动贴向一团最浓稠的阴影,嘴角的弧度奇异地变得有些温柔,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欢愉的期待。
“时辰到!点火!献——新——妇——”随着老巫公拖长的尾音,数支熊熊燃烧的火把被同时掷向柴堆。
“轰——!”干燥的柴薪和艾草瞬间被点燃,橘红色的火蟒疯狂地腾空窜起!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火焰贪婪地舔舐上来,瞬间吞噬了长生的双腿。
布料焦卷,皮肉发出了滋滋的声响。几个壮汉下意识后退半步,脸上横肉抽动。抱着孩子的许家婆娘猛地别过脸,把孩子的头按进怀里,自己却忍不住干呕起来,肩膀微微耸动。人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村长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发白,浑浊的老眼映着跳动的火焰,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一片沉沉的死灰。赵三麻子还在嘶声叫好:“烧!烧死那瘟神引来的东西!”他的声音在死寂的山林里显得格外刺耳。
长生不挣扎,也不哭喊,她静静地看着身上鼓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然后它们爆裂,又露出了底下粉红色的嫩肉,而后红的肉、青的筋,又都渐渐变成黑色……“啪嗒”一滴油脂溅落,一股带着焦香的气味进入了长生的鼻中,恶心腻味。皮肤在尖叫,肌肉在痉挛、抽搐,骨骼似乎都在融化……火焰舔舐着长生的脖颈、脸颊、头颅,最终将她完全吞没。长生笑着,笑着承受着烈火的焚烧,笑着迎接她期待已久的—死亡。
浓烟和烈焰遮蔽了一切。仿佛很久,又像是只过了几个弹指。只听见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喀嚓”脆响,像是被烧透的绳索再也无法承受焦尸的重量,绳索断裂,焦尸重重砸落在滚烫灰烬中的声音。
火焰燃烧殆尽,只留下一堆冒着青烟的灰烬和零星的火星。那具在烈焰中扭曲、焦黑的人形骨架,终于完整地显现出来。
祭坛周围突然陷入死一般寂静。浓烟中裹挟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味,村民们不受控制地剧烈干呕起来,伴随着干呕声的还有些许压抑的哭泣声。魏长安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臂,牙齿深深嵌进皮肉,鲜血顺着嘴角和手臂蜿蜒流下,才勉强压制住那即将冲破喉咙的、撕心裂肺的哀嚎。他瞪大着充满泪水和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具扭曲、焦黑、不成人形的骨架。
而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寂静,绝对的虚无后,长生最先感觉到的是冷,一种穿透骨髓的冷。紧接着,这股酷寒又被另一种更尖锐、更狂暴的感觉粗暴地撕裂——那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撕心裂肺的剧痛!像是亿万根冰针被瞬间加热至通红,然后狠狠刺入她存在的每一个角落,疯狂地搅动!
“啊……”一声极其微弱、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呻吟,从虚无中挣扎着挤出。这声音仿佛不是通过喉咙发出,而是灵魂在剧痛下扭曲变形产生的振动。在剧痛的混沌中,又掺杂了一种令人疯狂的奇痒,像是细密的虫子覆盖在骨头上缓慢蠕动,像是有人揪着她的麻筋在编织......这个过程极其缓慢又极其清晰。终于,一个覆盖着厚厚灰烬和焦黑残皮的头颅,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顶破了覆盖在身上的灰堆。
灰烬簌簌落下。
“看……看那灰堆!是不是……在动?”一个带着极度的惊疑和恐惧、压得极低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
“鬼……鬼啊!!!”紧接着是一声凄厉到变调、几乎要撕裂喉咙的尖叫,瞬间引爆了人群。
“尸变了!她尸变了!”
“山神发怒了!神妻……神妻活了!!”
“焦炭……她……她怎么爬出来了?!她不是被烧死了吗!!”
“长生……是长生!她回来索命了!”
长生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眼睑上粘连的灰烬和焦痂被挣开,露出底下那双依旧漆黑、却空洞茫然的眼珠。一丝极其微弱、极其茫然的念头,艰难地穿透了这团被痛苦和奇痒塞满的混沌感知。
她怎么...又醒了?
这念头轻飘飘的,充斥在长生一片空白的脑袋里,她涣散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周围:有人瘫软在地,手脚并用像受惊的螃蟹般向后疯狂爬行;有人全身筛糠般剧烈颤抖,嘴唇哆嗦着,无意识地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烧成灰了...明明烧成灰了...”;还有人连滚带爬,边跑边发出不似人声的、充满绝望的嚎叫...最后,她看到了一个呆着不动的小小身影—魏长安。
长安的眼神呆滞,脸上混杂着未干的泪痕、血迹和极致的惊恐。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声音:“阿姐......?”
长生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灰烬。一个更清晰的认知,带着冰锥般的寒意,缓慢地、冷酷地刺入她混乱的意识。
她没死成。
或者说,她死了......但,又活了。
长生没有恐惧,更没有欢喜,她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困惑。纯粹的、冰冷的、令她窒息的困惑。
为什么她又活了?
紧接着,那困惑瞬间被一种更强烈、更黑暗的情绪覆盖——那是一种近乎荒诞的、冰冷的厌弃。
这算什么?
连死都不能死得利索。
她躺在还有余温的灰烬里,赤裸、脆弱、满身焦黑与粉红交织的可怖伤痕,新生皮肉的剧痛和奇痒依旧在肆虐,像无数细小的毒蛇在噬咬。但她的眼神却空洞地越过了混乱尖叫的人群,望向了天空上方那片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黑暗中,有无数混乱的、浑浊的鬼影无声地相遇又离别。
“快!快拿绳子来!最粗的麻绳!!浸过黑狗血的!!”一个嘶哑变调的声音在人群中炸响。
“对!捆起来!不能让她动!这是怪物……怪物!”另一个声音尖叫着附和,充满了歇斯底里,“山神不收她!她是不祥!是灾星!”
几个稍微胆大的村民,在村长的默许和巫医的催促下,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和刺骨的寒意,拿着浸过狗血的、足有婴儿手臂粗的麻绳,颤抖着靠近那个蜷缩在灰烬里、时不时细微抽搐的赤裸身影。
粗糙冰冷的麻绳带着湿漉漉的寒意,猛地触碰到长生裸露的、布满新生嫩肉和渗血创口的身体。
那绳子摩擦过新生皮肤的剧痛,比刀割更甚。长生没有挣扎,或者说,她连挣扎的力气和意愿都被这无休止的痛苦抽空了。那双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混乱的人群和黑暗的天空,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捆...捆好了!捆得死死的!”负责捆绳的村民声音发颤,抹了把冷汗,像是甩掉什么脏东西,踉跄着退开几步,“现在……现在咋办?村长!巫公!您二位快拿个主意啊!这...这根本不是人了!”
村长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求助般望向老巫公。老巫公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灰烬中蠕动的长生,他枯爪般的手神经质地摩挲着那本破烂古卷,书页在他指下簌簌发抖。他感受到周围村民投来的、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却又濒临崩溃的目光,那目光像针一样扎着他。
“烧...烧不死...”老巫公嘶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迟疑,他避开村长的视线,猛地低头看向古卷,手指胡乱地划过那些鬼画符,“那...那就...古卷...古卷有载!邪祟不化...戾气凝形...需...需沉塘!用...用最重的青石!镇...镇在河眼!永...永世不得出!”
“沉塘?万一河伯不收,她又爬上来咋办?!”一个汉子崩溃地喊。
“那就……那就砍了!把头砍下来!把四肢都剁碎!看她还能不能拼起来!”老巫公眼神疯狂地闪烁着,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对!砍了!剁碎了!”
“砍死她!砍死这个怪物!
绝望和恐惧彻底点燃了村民心中最原始的残忍,各种充满血腥暴戾的处死方案被疯狂地抛出来,每一个都比前一个更凶残。
长生涣散的目光微微转动,她嘴唇微微翕动,声音微弱得几乎被周围的喧嚣淹没,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砍…沉…都行…快…就行…”她的眼里有着深沉的绝望和麻木。
“快……快动手啊!还等什么!趁她还没恢复过来!”最先符合砍头的村民猛地一激灵,仿佛被长生的平静刺激得更加疯狂,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柴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
……
长生发现,这世间的万千死法中,毒是极快的,溺是较慢的,砍是最痛的,勒则是最难熬……但很可惜,无论她以怎样的形式死去,最后,都会再复活。虽然复活的时长从一开始的瞬息,到后面慢慢变成一盏茶,一炷香……但,结果总不会变,那熟悉的、令人难以忍受的痒和痛总会如跗骨之蛆般袭来,她总会再重新长出血肉,会重新睁开眼,重新回到这片令她窒息的泥沼。
长生不知道复活的缘由,也不想深究。因为这世上很多事情其实并没有缘由,而就算有,也是不能,不该轻易去深究的。就像她为什么从小能看见那些飘荡的影子?那些无声的哭喊、怪异的景象……究竟是她不正常?还是这个世道不正常?幼年时她也曾执着于去追寻个答案。
但结果呢?
结果换来了爹娘的坟墓和全村人的唾弃。
很多事情,长生想不明白,也不敢再想。
山槐村的村民也想不明白。看着一遍遍死而复生的长生,村民们从最初的惊骇欲绝,到疑惑不解,最终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漠然。他们用尽了能想到的一切办法:火烧、水淹、刀砍斧剁、沉入深潭……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最初的狂热和随之而来的更深绝望。
砍杀那次,当那颗头颅滚落泥地,身体还在石墩上抽搐时,一个按着长生肩膀的汉子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脸色惨白如纸,扶着墙根干呕不止。另一个举刀的,看着自己溅满温热鲜血的双手和地上滚动的头颅,眼神空洞,柴刀“哐当”掉在地上,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失禁的恶臭。村长别过脸去,浑浊的老眼里似乎有瞬间的水光,但很快被更深的疲惫淹没。
但都没有用。
每一次,那个焦黑扭曲或支离破碎的身影,总会在灰烬、泥泞或血泊中,一点点重新“拼凑”回来。最初的惊骇欲绝,在一次次徒劳的尝试后,被一种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取代。恐惧变成了被反复咀嚼的渣滓,失去了最初的尖锐,只剩下麻木的苦涩。看着长生一次次“回来”,看着她在角落里无声地承受着非人的痛苦,看着自己手上沾染的、对她而言毫无意义的血腥……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和疲惫感攫住了所有人。他们发现,除了杀不死,这“怪物”不过是个沉默寡言、任人摆布的小丫头,毫无威胁。
于是,关押取代了虐杀。
最初几日,或许还有一丝残余的责任或恐惧驱使,会有一个离祠堂最近的、胆子稍大的村民,远远地将一个发硬的窝头或半碗浑浊的井水,从祠堂破旧的门槛外匆匆丢进来。与此同时,瘟疫并未消失。它像无形的镰刀,冷酷地收割着生命。一个,两个,一户,两户……一具具裹着草席的尸身被抬往后山,堆积如秋日的枯叶。送食物的人间隔越来越长,送来的东西也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半碗爬着蚂蚁的、散发着馊味的水。再后来,连这也没有了。送食的人家,要么已经死绝,要么自身难保,在死亡的巨大阴影下,祠堂角落里的那个“怪物”是死是活,早已无人在意。老巫公是死得最早的那批,老巫公死后,村民的心彻底散了,他们瑟缩在各自的屋里,数着手指头等死。祠堂里那个杀不死的存在,如同被遗弃在角落的破旧家具,彻底被遗忘在蔓延的死亡和绝望之中。
于是,在无尽的寂静、尘埃和腹中火烧火燎的钝痛中,长生又经历了一次新的死亡——饿死。饿死的滋味绵长而钝痛,比烈火焚身更折磨,仿佛五脏六腑都在缓慢地枯萎、互相挤压吞噬。不知是第几个日夜了,长生蜷在冰冷的祠堂角落,眼珠干涩地对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意识像沉在浑浊的深潭底,偶尔浮上来一丝尖锐的、对死亡的渴望,旋即又被无边的麻木吞噬。
为什么……总是不行?这疑问并非深思,更像一种来自骨髓深处的、被无数次死亡磨砺出的本能诘问。长生不想探究复活的缘由,但她如今迫切地想知道怎样才能结束这种折磨?她快要受不了了啊……
墙外的白蜺不停歇地叫着,门吱呀轻响了一下,照进来的月光刺得长生闭上了眼睛。待适应后,长生转动干涸的眼珠,看到了站在门边的长安。
一些日子没见,魏长安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孩童的生气,肩膀垮着,脸颊凹陷下去,在昏暗月光下拉出长长的阴影。他抿着发白的唇站在浓重的夜色里,目光像钩子一样死死钉在长生身上。那眼神里翻涌的东西太多……长生已然看不懂了。
魏长安一步步走进来,脚步很轻,神情却很沉重。他停在长生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不再靠近。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有那么一瞬间,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别的话,或许是质问,或许是别的……但最终,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凝固成嘴角那一抹极度讥讽、冰冷刺骨的冷笑。
他说:“奶奶死了。”
一滴泪悄无声息的滑过长生的眼角,落入黑夜的草垛里,长生呆呆地望着屋顶,无声地喃喃自语:“死了好啊……”
魏长安突然猛地冲上前,他狠狠钳住长生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发怒质问:“你满意了?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爹娘到底是怎么死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话没说完,泪已经流了满面,滚烫的泪水一滴滴砸在长生脸上。
长生木然地看着,她灰败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吐出的话语突兀而笃定。
“你病了。”她下巴上传来的触感异常滚烫。
魏长安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手,踉跄着后退一步,眼神慌乱地躲闪着。他用力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发出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冷哼:“呵…怎么?你这烧不烂、砍不死的怪物,还怕我这凡人传给你这小小的瘟疫?”
他不再看长生,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把生锈的小刀,动作粗暴地去割捆缚着长生的、浸满污垢和凝固血迹的麻绳。绳索断裂的瞬间,他仿佛用尽了力气,声音嘶哑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滚。”
“滚出山槐村。滚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再回来。”他顿了顿,胸口剧烈起伏,声音陡然拔高,“奶奶死前让我跟你说,如果知道你是这样的怪物,那你一生下,她就会掐死你。不,她都不会让你生下,生下来祸害魏家,祸害山槐村。奶奶说,如今我们是奈何不了你,你是怎么死都死不了。那你就滚啊!离开魏家,离开山槐村!滚得越远越好!奶奶说她不想看见你,生前不想,死后更不想,魏家再没有魏长生!你听明白没有,滚啊——!”
最后一声“滚啊”几乎破音,带着哭腔的嘶吼在死寂的祠堂里炸开。魏长安像疯了一样,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搡着虚弱的长生。剧烈的动作瞬间撕扯着他的肺腑,他猛地弓下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呛咳!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突兀,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瞬间刺破了笼罩村庄的死亡沉寂。
几乎就在他咳声炸响的下一秒!
“咳咳…什么声儿?!祠堂!是祠堂那边!”
“大晚上的,谁在祠堂咳成这样?不会是……”
“长生!是那个怪物!她跑出来了?!”
远处原本死寂的黑暗瞬间被点燃!惊慌的人声、杂乱的脚步声、压抑不住的咳嗽声交织在一起,伴随着数点摇曳跳动的、如同鬼火般迅速逼近的火光,正疯狂地向祠堂方向聚拢!
“快!快!抄家伙!多叫几个人!可不能让那怪物跑了!”
长生像一具提线木偶,被长安推出祠堂门。月光惨白地照在她身上,映出那身被反复摧残又新生、布满可怖伤痕的赤裸躯体,以及那双在夜色中依旧空洞茫然、映不出丝毫人间烟火的眼睛。
长生没有回头看一眼魏长安,更没有看那些追捕而来的村民,她只是下意识地朝着村外、远离火光和人声的方向迈步。
不远处,人声与火光越来越近,像一张逐渐收紧的、充满恶意的大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