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染血(1 / 1)

张屠户的院子,白日便是修罗场。

天光未透,沉重的剁骨声便“砰!砰!砰!”地撕裂了狮子巷残夜的寂静。苏挽纱蜷缩在冰冷的土炕角落,每一次钝响都像砸在她的心口,震得五脏六腑都在颤。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腥膻气,混杂着油脂腐败的酸臭,如同粘稠的液体,死死糊住口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

她抱着琵琶,冰冷的桐木琴身紧贴胸口,是唯一能汲取的凉意,也是抵御这污浊世界的最后屏障。琴颈上那道细微的裂痕,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门被粗暴地踹开,张屠户魁梧如山的身影堵在门口,带着一身隔夜的酒气和新鲜的血腥味。他赤着精壮的上身,虬结的肌肉在油汗下泛着光,粗布裤腿上溅满暗红的斑点。浑浊发黄的眼珠扫过炕上的苏挽纱,像打量一块案板上的肉。

“死挺着作甚?滚出来!”他粗嘎的嗓子如同砂纸摩擦,“把昨儿剩下的下水洗了!腌臜东西,还得老子伺候你不成?”

苏挽纱沉默地起身,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琵琶被她小心地放在炕沿最靠里的位置,如同安放一个易碎的梦。她垂着眼,避开地上那滩半凝固的、黑红色的污渍,走到院子角落的大木盆边。盆里堆着黏腻滑溜的猪肠,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

冰凉的井水刺骨。苏挽纱挽起袖子,露出细瘦苍白的手腕。指尖触碰到那滑腻冰冷的肠衣,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喉头涌上酸水。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用疼痛压住呕吐的欲望。水很快变得浑浊,浮起一层暗黄的油脂和可疑的碎屑。她机械地搓洗着,指甲缝里很快嵌满了洗不掉的污垢。

张屠户已经支起肉案,开始了他日复一日的屠戮。沉重的剁骨刀高高扬起,带着破风声狠狠落下。“咔嚓!”一声脆响,一根粗大的腿骨应声而断,骨茬森白,骨髓混着血水溅开。一只待宰的鸡被拎过来,惊恐地咯咯叫着,徒劳地扑腾翅膀。张屠户粗糙的大手像铁钳般捏住鸡头,另一只手握着尖刀,在鸡脖子上麻利地一抹。温热的鲜血“嗤”地喷射出来,落入案板下的木桶,发出单调的滴答声。鸡的挣扎渐渐微弱,最终瘫软下去。那双浑浊的黄眼,自始至终毫无波澜,如同处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苏挽纱背对着肉案,身体却僵硬得像块石头。每一次刀锋入肉的闷响,每一次垂死的哀鸣,都清晰地敲打在她的神经上。她看着自己浸在血污冰水里的手,曾经拨弄丝弦、飞针走线的指节,此刻红肿冰冷,指甲缝里是洗不掉的污秽。这双手,还能抓住什么?是琵琶冰冷的弦?还是这永无止境的腥膻?一种灭顶的绝望,混合着深入骨髓的冰冷,从脚底蔓延上来,几乎要将她溺毙。

午时,肉案前围了些人。张屠户挥着剔骨刀,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自己今早宰的那头猪有多肥壮。案板上残留的血肉碎渣引来几只绿头苍蝇,嗡嗡地打着旋。

“老张,新婆娘呢?藏着掖着干啥?拉出来给哥几个瞧瞧!”一个粗鄙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怀好意的哄笑。

张屠户嘿嘿一笑,浑浊的眼珠瞥向角落里正默默收拾杂物的苏挽纱。他猛地提高嗓门:“屋里头的!死哪去了?给爷几个倒碗水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炫耀式的占有。

苏挽纱动作顿了一下。她慢慢直起身,拿起灶台边几个豁口的粗瓷碗,走到水缸边舀水。她能感觉到几道黏腻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粘在自己身上,如同冰冷的蛇信滑过皮肤。她低着头,端着水碗走向肉案,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

“哟嗬!老张你行啊!”另一个声音带着夸张的惊叹,“这水灵劲儿,真他妈是朵鲜花插…呃,插在你这块宝地上!”后面半句被暧昧的哄笑淹没。

苏挽纱将水碗放在案板边缘,只想立刻逃离。一只沾满油污和血渍的粗壮大手却猛地伸过来,不是接碗,而是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那触感油腻、滑腻,带着生肉特有的冰冷黏腻和一股浓重的汗馊味。是张屠户旁边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

“小娘子手真白,给爷摸摸凉不凉?”那男人咧着嘴,黄牙参差不齐,浑浊的酒气喷在苏挽纱脸上。

一股强烈的恶心和屈辱瞬间冲上头顶!苏挽纱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抽手!她用了全力,指甲在那油腻的皮肤上划出几道白痕。粗瓷碗“啪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浑浊的水溅湿了张屠户的裤脚。

哄笑声戛然而止。空气瞬间凝固。

张屠户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麻脸涨成酱紫色。他一把推开那个还在发愣的汉子,黄浊的眼睛死死盯住苏挽纱,里面翻涌着暴戾的怒火和被挑战权威的狂躁。他一步步逼近,魁梧的身躯投下巨大的阴影,将苏挽纱完全笼罩。

“反了你了?贱骨头!”他声音不高,却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在老子的地盘,给脸不要脸?”他猛地扬起那只沾着血沫和油光的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腥风,狠狠朝苏挽纱的脸掴来!

苏挽纱瞳孔骤缩,下意识地闭紧了眼,身体绷紧,等待着那预料中的剧痛和眩晕。

然而,那沉重的巴掌却并未落下。

风声在她耳边停住。

她惊疑地睁开眼。只见张屠户的手停在半空,距离她的脸颊只有寸许。他粗重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浑浊的眼中除了暴怒,竟还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犹豫——或许是顾忌这“花钱买来的物件”不能真打坏了脸面?但这犹豫瞬间被更汹涌的戾气淹没。

他猛地收回手,却顺势一把狠狠攥住她的头发!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头皮撕裂!苏挽纱痛得闷哼一声,被迫仰起头,对上那双凶兽般的黄眼。

“给老子滚进去!”张屠户拖死狗一样将她往屋里拽,声音如同野兽低咆,“今晚再碰你那破琴一下,老子就把它劈了当柴烧!听见没有?!”

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苏挽纱踉跄着被拖向那扇散发着腥臭的门。她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求饶的声音,只是眼底那片冻土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这粗暴的拖拽彻底碾碎了,化为更深的死寂和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恨意。

她被狠狠掼进屋里,摔在冰冷肮脏的地上。门在身后被“哐当”一声甩上,隔绝了外面肆意的哄笑和张屠户粗野的咒骂。

黑暗和浓重的气味瞬间将她吞噬。苏挽纱蜷缩在地上,头发散乱,头皮火辣辣地疼。她慢慢抬起颤抖的手,摸向头顶,指尖触到几缕被生生扯断的发丝。

没有哭。

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挪动着身体,一点一点,爬向土炕。冰冷粗糙的地面摩擦着她的手臂。终于,她的手触到了炕沿,然后,摸到了那冰凉的桐木琴身。

她将琵琶紧紧抱在怀里,像抱住失而复得的唯一珍宝,又像抱住一块冰冷的墓碑。脸颊贴在冰冷的琴面上,感受着那道细微裂痕的纹路。屋外,张屠户剁骨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沉闷,如同擂在人心上的战鼓。

“砰!砰!砰!”

每一声,都像是在宣告这黑暗牢笼的坚固。

苏挽纱闭上眼。黑暗的视野里,却猛地闪过一双深如寒潭、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清明那日,巷口,马背上,那个叫沈砚舟的男人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油腻的占有,没有粗鄙的调笑,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种…她看不懂的、深渊般的意味。

那惊鸿一瞥的记忆碎片,此刻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绝望中,竟像一点微弱的磷火,幽冷地、突兀地亮了一下。随即,被更沉重的黑暗吞没。

她将脸更深地埋进冰冷的琵琶,蜷缩的身体在张屠户狂暴的剁骨声中,微微颤抖着,如同一片即将被彻底碾碎的枯叶。只有怀中的琵琶,那冰冷的触感和那道细微的裂痕,是她与这炼狱之间,最后一道脆弱而固执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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