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雪落后几步,莲步轻移间,身姿袅娜,如弱柳扶风。
她与身旁的章姨娘飞快地交换了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担忧,只有压抑不住的狂喜。
章姨娘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
真是天赐良机!蠢笨如猪的江清菀,居然送上门来寻死!老夫人今日摆寿宴,她不仅违禁偷跑,还闹出落水这等惊天丑事,更连累老夫人心尖上的尘哥儿涉险!
况且……
章姨娘眼前几乎已经浮现出江清菀被拖上岸的狼狈景象。
那具因长期中蛊毒而臃肿不堪的身体,湿淋淋地瘫在地上,像头刚被捞起来的死猪。
光是想象那副尊容,就足以让在场所有人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江清菀乍一回府,便因盗窃而臭名昭著,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今夜之后,她这个二小姐的名分恐怕要烂到了泥里,不可能动摇鹤雪的地位分毫!
后园的湖面在夜色下泛着幽冷的粼光,深不见底。
江墨尘卯足了劲划水,冰冷的湖水像无数细密的针,狠狠扎进骨头缝里。
他死死盯着湖中央那一点微弱的白影,心中惊疑不定:妹妹如果是因为失足掉进湖里,为何却漂到如此深的湖心?
这念头只是一闪,巨大的惊惧便攫住了他。他没有细思,继续向江清菀的方向游去。
湖水无情地消耗着他的体力,手脚渐渐变得沉重。
好在最后他抓住了!
入手是一片冰凉滑腻的衣料。他不敢有丝毫松懈,一手死死箍住那纤细得惊人的腰肢,一手拼命划水,拖着身后的人,朝着岸边返回。
寒风呼啸着卷过,如同无数鞭子抽打在兄妹二人身上,瞬间带走仅存的热气。
江墨尘伏在泥地上,瑟瑟发抖。
“咳咳……咳咳咳……”
身侧,江清菀蜷缩着,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江墨尘那点强压下去的恐惧和后怕,被这催命般的咳嗽彻底点燃,瞬间化为气愤。
“江清菀!你是不是不要命……”
下一瞬,他的咆哮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哑火了。
此刻,杂乱的脚步声、惶急的呼喊声由远及近,火把的光亮撕破浓重的夜色,将这一小片狼藉的湖岸照得通明。
江延庆与江老夫人被众人簇拥着,几乎是踉跄着冲到了湖边。
江延庆气息粗重,江老夫人更是面如金纸,全靠丫鬟架着。
瞧见江墨尘浑身湿透地站在岸边,两人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然而,一口浊气尚未完全吐出,便彻底僵在了喉咙里。
所有随后赶到的人,无论是心急如焚的主子,还是惶恐不安的下人,都在看清江清菀面容的刹那,目瞪口呆。
少女像是降凡的仙子,带着一身清冽的水汽与惊魂未定的脆弱。
长发披开,蜿蜒在肩背,好似最上等的丝绸,那裸露在外的颈项与侧脸,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光泽。
因寒冷和惊吓,那巴掌大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却奇异地焕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纯净。
身上那件单衣湿哒哒裹住她的身体,腰肢显得甚是纤细,仿佛一截易折的嫩柳。
而那张脸……
蛾眉淡扫,眼睫低垂,如同蝶翼般脆弱地颤抖着。
月光描绘着她精致绝伦的轮廓,鼻梁挺秀,唇色微微泛白,却无损那份浑然天成的盛世美颜。
时间仿佛凝固了。
无数道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钉在那身影上。
惊愕、震撼、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死一般的寂静下无声地奔涌。
“阿兄,我错了……”
细若蚊蚋的声音裹着寒气抖出来,像一片被风刮落的枯叶。
江清菀扬起脸,眸子像浸了水的琉璃,泪水无声地滑过苍白的脸颊。
月光和火把的光交织着,投在她脸上。
刹那间,大家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江墨尘第一个从那摄魂夺魄的美中抽离出来。
他立马上前,高大的身躯如同屏障,严严实实挡住江清菀,也挡住了所有带着不怀好意、探究的眼光。
随后一把抓起自己先前丢在岸边的披风,迅速将妹妹从头到脚裹了起来,仅余一双湿漉漉、泪痕交错的眼睛。
“尘儿,她……”江老夫人声音发颤,老眼死死盯着江清菀,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祖母,父亲。”江清菀的声音仍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软和哭过的沙哑。
她努力稳住发颤的双腿,对着赶来的长辈屈膝一福。
动作微晃,仪态却端方依旧,挑不出一丝错处。
她是江清菀?!
三个月前被从寒山寺接回府的那个骨瘦如柴、蓬头垢面的影子,还顽固地盘踞在大家记忆里。
彼时她畏畏缩缩,举止粗鄙,看起来就像是个乡下丫头。
不过被锁了三个月而已,竟能破茧成蝶,蜕变至此?
章姨娘与江鹤雪脸上的血色,在这一刻褪得干干净净,比江清菀还要惨白。
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惊疑之色!
邪门了!
毕竟,她们亲手将那只来自西域蛊虫,混进了她的饮食里!
她应该臃肿不堪,丑得面目全非,成为彻头彻尾的笑柄才对!
为何却美得如此惊艳?
死寂在湖边蔓延,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妹妹,”江鹤雪终于动了,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脸上却硬生生挤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声音依旧婉转动听,“三月不见,果然当刮目相看了。”
她微微侧首,看向章姨娘,笑容加深,“妹妹禁足的这些日子,母亲可谓关怀备至,嘘寒问暖,饮食起居无不经手。竟将妹妹‘料理’得如此周全,连我这个亲女儿都要吃醋呢。”
她刻意咬重了“关怀“和“周全”二字,字字句句,都在将这份匪夷所思的蜕变,归功于章姨娘。
阖府上下皆知,章姨娘掌家有方,对这位嫡女更是“特殊关照”。
大家的目光,瞬间又聚焦到章姨娘身上。
章姨娘只觉得喉咙发紧,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她强行抑制心中翻江倒海的惊疑和恐惧,恢复原本的表情:“都是我分内之事,不值一提。不过菀儿……”
她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带上了恰到好处的疑惑和责备:
“我没记岔的话,老爷是严令你禁足三月,静思己过的。这三月之期……似乎还未满?你为何私自偷溜出门?偏偏在这大喜的日子不慎落水?害得你大哥豁出性命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