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意外，是黯
殷绕梁走在一如既往的路上，路上是一如既往的行人，行人一如既往地，或许步履匆匆又或许悠闲自在，夜晚也是和往常一模一样的颜色，总之，一切都很正常，殷绕梁保持着他一贯的风格，低着头走在路上。
路灯忽明忽暗，但殷绕梁一直低着头，只顾得上欣赏自己留在地上的影子，在明与暗的交替中，殷绕梁能想象到钢琴上的黑白键。他的步伐时急时缓，时而又来回跳跃，仿佛一个手舞足蹈的孩子，在大街上与自乙幻想出的朋友进行游戏，他终有片刻欢乐，片刻无忧无虑。
他如此沉浸，哦，他或许为自己演奏了一首美妙的乐曲，只是此时却阴风阵阵，他仍未发觉。
一声闷响传来，他摔倒了，刚才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他抬头看，没有面目，入目皆黑，人形怪物。
他害怕到忘了逃命，小声轻问着自己
“什么东西？”
怪物没有动作。
冷风吹得殷绕梁一个寒颤，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尖叫着，连滚带爬地朝着身后跑。又撞到了什么东西。他身躯一震，果然，又是那没有面目的怪物。
他摊坐在地上，向四周看去，怪物们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他将身体蜷缩成一团，脸埋在地上，双手抱住自己的头。
衣服领子被拽住了，他挣扎着，却没有多大作用，眼前却不是没有面目的怪物。
它有五官，能看出来，只是在黑夜里，它的眼睛不太明显，殷绕梁的好奇顿生，恐惧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他不再尖叫，也不再反抗，他只是努力地将视线凝聚过去，他试图看清楚它的眼睛。
那处无物，殷绕梁却看清楚了，很清楚，那是深渊般的眼睛，那是无底的黑洞，那黑洞好像有些不一样，他看见了自己的童年。
父亲的模样很模糊，他的手中常常拿着一块三棱镜，看起来就像是一块三棱镜形状的玻璃，殷绕梁记得自己碰到过那块棱镜，他想学着故事中听过的人一样，将那块棱镜放在阳光下，阳光穿过了没，殷绕梁只觉得自己头痛难忍，耳边传来了另一个声音“小梁，你是音乐上的天才，但我们的使命从来不是乐章或者交响曲，我们是战士，是最孤独的战士，我们被忘记了，但我们的使命一直都在，只是，那很危险，对不起，小梁，对不起，你要好好活着，什么都不要知道，不要踏足那片战场，我爱你，我的小梁。”
父亲的模样仍然很模糊，殷绕梁却看到了，父亲的表情是挣扎的，是痛苦的。
深红色的光芒从殷绕梁的胸前绽放，那深渊被照亮了
怪物的手被那红色的光芒融化了，殷绕梁掉在了地上，他的屁股摔得很疼，他发现自己的呼吸十分急促，仿佛刚刚窒息过一样，只是他并没有时间去思考自己的处境，怪物的嘶吼声像铁片摩擦般尖锐刺耳，它猛地抽回融化了大半、冒着黑烟的手臂，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殷绕梁胸前那尚未熄灭的深红光芒。那光如同沸腾的岩浆，又像跳跃的心脏，不稳定地脉动着，每一次搏动都让周围的空气泛起涟漪。
殷绕梁的思绪还沉溺在父亲那痛苦模糊的面容和谜语般的话语里——“战士”、“使命”、“战场”、“爱你”……这些词语在他混乱的脑中嗡嗡作响。但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那红光仿佛有生命一般，随着他急促的心跳，在他胸前剧烈地明灭。
其余的怪物，那些没有五官、如同浓墨剪影般的存在，在同伴痛苦的嘶鸣中动作瞬间凝滞了。它们无声地转动着头部或身体（如果那能称之为头或身体的话），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它们没有眼睛，却让殷绕梁感到了无数道实质性的冰冷注视，落在了那片不详的红光上。
是惧怕？还是更深的欲望？殷绕梁无法解读。他只知道，那红光似乎是它们唯一能“看见”的东西，也是此刻唯一能阻止它们逼近的力量源泉。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困惑。他挣扎着试图站起，臀部传来的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但那光芒似乎也因他的动作变得更亮了一瞬。包围他的无面者们在红光变亮的瞬间，齐齐向后瑟缩，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向后的步伐在原本无声的地面上踩出湿粘的杂音。深渊眼的怪物则发出了另一种更加低沉、饱含无尽怨毒的嗥叫，那声音仿佛直接钻进了骨髓里，让殷绕梁头皮发麻。
他脑中一片混乱，父亲的话还在萦绕。“战士”、“战场”……难道是指现在？是指眼前这些非人的东西？这荒谬绝伦的猜想让他几乎失笑，但胸口灼热的光芒和眼前步步紧逼的黑影又将这荒谬感瞬间碾碎。
“滚开！”他几乎是咆哮出来，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在极度恐惧下的宣泄。然而，伴随着他的吼声，胸口的红光陡然暴涨！那光芒不再仅仅是照亮，而是像一支灼热的箭矢，猛地向前方喷吐了一下！
嗤——！
正对殷绕梁的一个无面黑影被红光扫过上半部分，无声无息地，如同烈日下的薄冰，它的头部和上半身瞬间汽化了一大块，浓重的焦臭味猛地弥漫开来。被击中的怪物没有倒下，只是整个身体剧烈地扭曲、颤抖，像被掐断了信号的电流，然后缓缓地向内坍缩，最终在地上化为一滩粘稠的、如同石油般的液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硫磺气味。
深渊眼的怪物发出一声尖利到几乎撕裂空间的厉啸，猛地退后了好几步。它受伤的手臂垂在身侧，似乎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殷绕梁看着地上那滩冒着黑烟、仍在微微蠕动的污迹，自己也惊呆了。那力量……是从哪里来的？是胸口的东西？还是他自己？一种陌生的掌控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晕眩，瞬间席卷了他。刚刚的爆发似乎抽空了他仅剩的力气，红光迅速黯淡下去，变得微弱如风中残烛，只在他心口的位置留下一点隐约的红晕。
怪物们因这一击而停顿了更久，但看到光芒黯淡下去，它们身上的危险气息又开始翻涌。深渊眼的怪物最先发出了低沉的、仿佛喉咙深处滚动的声音，像是在召唤同伴，又像是在积蓄力量。它受伤的手臂周围，有丝丝缕缕的黑雾开始重新聚集。其余的怪物也化做了一缕缕黑雾，将路灯投下来的光芒层层遮蔽，那片吞噬光明的黑暗，再次如同泥沼般向跌坐在地、几乎力竭的殷绕梁无声地围拢过来，寂静的空气中充斥着冰冷的杀机。
殷绕梁紧紧攥着胸前的衣襟，试图让那微弱的光芒再次亮起，但他的指间只有一片冰凉和剧烈的心跳。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父亲痛苦的脸和“战场”二字如同烙印般刻在他意识的最前沿。
他该怎么办？这力量……该如何操控？逃？又该逃往哪里？“使命”究竟是什么？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答案，而眼前唯一清晰的，就是再次合拢的致命包围圈。
他大口喘息着，眼中倒映着那片无边的黑暗和其中唯一闪动不息的猩红眼眸。冷汗沿着额角滑落，留下冰冷的痕迹。
“拼了吧！”
这三个字在他的心头回荡了起来，胸口处原本黯淡的红色，逐渐又鲜艳起来，他将右手握成拳头，攥的紧紧的，右臂敛在身侧，向着那怪物的方向冲去，为了屏蔽恐惧，他将眼睛闭了起来。
嗤——！
他感觉到自己的拳头仿佛穿过了什么东西，他睁开了眼睛，眼前只有散开的、星星点点的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