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戏服的流苏与窗台上的薄荷(1 / 1)

林晚秋的指尖捏着根银色的流苏,正往深红色的戏服上缝。

流苏是从县剧团的旧靠旗上拆的——顾向北说剧团处理一批瑕疵戏服,她去挑了三件,最中意这件红绸袄,虽然袖口有些磨损,却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缝上流苏,正好给幼儿园的《穆桂英挂帅》当演出服。李嫂说园长看了样品,想再加订五件,手工费给涨到八毛一件。

“妈妈……英……”小团子举着根木棍当长枪,在屋里转圈,嘴里喊着不成调的戏词,蓝布褂子的衣角扫过缝纫机,带起几片碎布。

林晚秋把他拉进怀里,指尖拂过他额前的碎发:“等演完出,妈妈带你去看真的戏台,好不好?”

孩子的眼睛亮得像星:“好!看……英……”

窗台上的薄荷草冒出了新叶,是顾向北昨天送来的,说“夏天驱虫,泡水喝也败火”。浅绿的叶片上还挂着晨露,在阳光下闪着光,给这间阴暗的小屋添了点生气。

王桂香的骂声从堂屋钻进来时,林晚秋正在给戏服钉盘扣。盘扣是用红绸布做的,像朵小小的石榴花,她缝得格外仔细,针脚密得能数清。

“死懒货!日上三竿了还不起来做饭,想饿死我吗?”王桂香的声音裹着股焦糊味,“我蒸的白面馒头都快糊了,你还在屋里捣鼓那些破烂!”

林晚秋把戏服挂在衣架上,转身时瞥见灶台边的锅——白面馒头的焦糊味混着玉米糊糊的清香,王桂香正把焦得最厉害的那两个往灶膛里塞,大概是想瞒着沈建斌。

“建斌今天要去供销社盘点,你就给他吃这个?”林晚秋盛起自己那碗稀糊糊,声音平得像没波澜的河。

王桂香手忙脚乱地把焦馒头藏起来:“要你管?我给他留了好的!倒是你,整天跟个男人似的跑东跑西,昨天张兰她妈看见你跟顾向北在剧团门口挑戏服,你俩到底想干啥?”

林晚秋喝着糊糊,没接话。她想起昨天在剧团,顾向北帮她挑戏服时,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像被阳光晒暖的石子,温温的。他说:“这几件红绸袄改改能当嫁衣,县中学的女生毕业照爱穿这个样式。”

“谁要做嫁衣。”她当时别过脸,耳根却有点热。

早饭时,沈建斌扒拉着碗里的鸡蛋羹(王桂香特意给他留的),突然抬头:“张主任说,县妇联要评‘巧手妇女’,让你报个名,材料我帮你领了。”

林晚秋给小团子喂着薄荷水(顾向北说孩子有点上火),手顿了顿:“不用了。”

“为啥不用?”沈建斌皱起眉,“这是好事,评上了能领奖状,还能去县里开会,多体面。”

“我忙着做衣服,没空。”林晚秋把水杯放在桌上,薄荷的清香漫开来,“再说,体面不是靠奖状挣的。”

王桂香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这叫不识抬举!建斌好心帮你,你还不乐意?我看你就是被那个顾向北迷了心窍,连正经事都不管了!”

林晚秋没理她,起身时瞥见沈建斌放在桌角的报名表,上面“家庭住址”一栏已经填了“溪河镇沈家村”,字迹龙飞凤舞,像要把她牢牢钉在这个地方。

上午缝戏服时,林晚秋遇到了难处——盘扣的丝线不够了。她翻遍了针线笸箩,最后只剩一小轴枣红色的线,远远不够五件戏服用。小团子蹲在旁边,把散落的流苏捡起来,系成一小束,像串小小的鞭炮。

“妈妈……线……”孩子举着线轴,小脸皱成了包子。

林晚秋揉了揉他的头发,正想去找赵婶借,院门口就传来顾向北的声音:“林同志,线我给你带来了。”

他手里拎着个纸包,里面是五轴枣红色的丝线,和她用的牌子一样。“剧团道具师说这个颜色配红绸袄最好,我多买了几轴。”

“多少钱?我给你。”林晚秋接过线,指尖触到他的指腹,像被火星烫了下,赶紧缩回手。

“不用算这么清。”顾向北笑了笑,目光落在衣架上的红绸袄,“这戏服做得真好看,比剧团原来的还精致。”

小团子突然跑过去,抱住顾向北的腿:“叔叔……看……枪……”

他举着那根木棍长枪,顾向北愣了愣,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学着戏里的样子耍了个枪花,逗得孩子咯咯直笑。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们身上,像幅温暖的画。

张兰不知从哪钻出来,倚在门框上阴阳怪气地笑:“晚秋姐,你这日子过得可真热闹,男的帮你买线,小的给你捧场,比我们建斌强多了。”

顾向北的笑容淡了些,把枪还给小团子:“我还有事,先走了。”他转身时,对林晚秋说,“县中学的王老师想订二十件毕业照穿的红绸袄,我帮你约了明天见面。”

“谢谢。”林晚秋的声音有点轻。

张兰等顾向北走远了,才凑过来说:“晚秋姐,你可别傻了,顾向北就是看中你的手艺了,想让你给他挣钱!建斌说了,只要你别再跟他来往,他就去供销社给你批十尺好布料,让你做件新袄子……”

林晚秋没理她,拿起丝线继续缝盘扣。枣红色的线在红绸上穿梭,像条游弋的小鱼,留下细密的痕迹。

下午,王桂香突然闯进屋里,手里拿着把剪刀,要剪戏服上的流苏:“这些零碎玩意儿挂着碍事,我帮你剪了!”

“住手!”林晚秋把戏服抢过来,护在怀里,“这是要给幼儿园演出用的,你剪了我怎么交差?”

“交差?我看你是想借着做衣服的名义,跟那个顾向北勾搭不清!”王桂香举着剪刀就要扑过来,“我今天非剪了这些伤风败俗的破烂不可!”

小团子吓得躲在林晚秋身后,紧紧抓着她的衣角。林晚秋把孩子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王桂香:“你要是敢动一下,我就去供销社找张主任,让他评评理——看看是我做演出服伤风败俗,还是你故意毁坏公物。”

王桂香的剪刀僵在半空,她最怕的就是沈建斌丢工作,张主任的面子比天大。

“你……你给我等着!”她撂下句狠话,悻悻地走了。

林晚秋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蹲下身抱住小团子:“别怕,妈妈在呢。”

孩子的小脸埋在她怀里,小声说:“妈妈……走……”

林晚秋的心一揪,轻轻拍着他的背:“快了,我们很快就能走了。”

傍晚时分,赵婶来了,带来个好消息:“老槐树巷的房东老太太说,可以提前交房,这是钥匙。”她把一串黄铜钥匙递给林晚秋,上面还系着个红布条,“我帮你看过了,屋里有口小煤炉,冬天能取暖,院子里还能种点青菜。”

林晚秋攥着钥匙,指尖微微发抖。钥匙沉甸甸的,像块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谢谢您,赵婶。”她从床底拖出个木箱,里面装着她攒的四十六块七毛钱,还有几件舍不得穿的新布料,“我打算后天就搬过去。”

“我帮你雇辆板车。”赵婶笑着说,“顾向北说他那天有空,也能来帮忙。”

林晚秋的脸有点热:“不用麻烦他了。”

“不麻烦,他自己说的。”赵婶眨了眨眼,“那小伙子看着不错,实诚。”

送走赵婶,林晚秋抱着小团子坐在院里,看着天边的晚霞把云染成胭脂色。窗台上的薄荷草在晚风中轻轻摇晃,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妈妈……搬……”小团子指着钥匙,小手在上面比划着。

“嗯,我们后天就搬。”林晚秋把钥匙挂在孩子的脖子上,“这是我们新家的钥匙,要收好哦。”

孩子把钥匙紧紧攥在手里,贴在胸口,像揣着个宝贝。

夜深了,小团子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笑,大概是梦到了新家的院子。林晚秋点亮煤油灯,把最后一件戏服的流苏缝好。红绸袄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流苏垂下来,像挂了串小小的银铃。

“咔哒,咔哒……”

缝纫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比往常更轻快些。她在给小团子做件迷你版的红绸袄,领口绣了朵小小的薄荷叶,是用顾向北给的绿色丝线绣的。

窗外的风穿过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像首温柔的摇篮曲。林晚秋抬头看向窗棂,月亮升得很高,清辉洒在缝纫机上,镀上了层银霜。

她摸了摸胸口的钥匙,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却奇异地安心。四十六块七毛钱,二十件红绸袄的订单,还有老槐树巷的小院子……这些都是她一步一步挣来的,踏实得像脚下的土地。

林晚秋低下头,继续踩着缝纫机。针脚穿过轻盈的红绸,留下细密的痕迹,像她走过的路,虽然曲折,却朝着光亮的地方。

夜还很长,但她心里的光,已经足够照亮前路了。

因为她知道,家不是别人给的屋檐,是自己用双手筑起的港湾;温暖也不是等来的拥抱,是穿过风雨时,偶然撞见的那株窗台上的薄荷,带着清冽的香,和生生不息的希望。明天,她就要带着这份希望,走向属于她们母子俩的、崭新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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