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绾一夜没合眼。
那块麒麟玉佩被她放在枕边,冰凉的玉质在夜里却像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她辗转反侧。
傅执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总在眼前晃,他指尖的凉意、说话时低沉的语调,还有最后那个复杂难辨的眼神,像一张细密的网,把她的思绪缠得死死的。
“他到底认没认出我?”她对着帐顶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锦被上的缠枝纹,“就算认出了,又何必给我玉佩?难道是觉得我蠢得有趣?”
窗外的月光移了又移,直到天快亮时,她才抱着满腹的疑惑浅浅睡去,梦里全是醉仙楼里琥珀色的酒液,还有他玄色锦袍上那片刺目的湿痕。
而另一边,摄政王府的书房彻夜亮着灯。
傅执渊坐在紫檀木书桌后,指尖夹着一张素笺,上面是属下刚送来的字迹——相府嫡女苏绾绾,年十六,及笄未嫁,性活泼,善骑射,常着男装溜出府。
旁注里还记着她昨日如何把平阳王世子的琴谱当柴烧,如何给猫串项圈,桩桩件件,透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劲。
他指尖在“苏绾绾”三个字上轻轻敲了敲,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抓不住。
“相府的女儿,倒是和苏文渊那老狐狸一点不像。”他低声自语,将素笺放在烛火上点燃。
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纸页,将那些字迹烧成灰烬,“去备一份帖子,明日请陛下设宴,邀文武百官及家眷入宫赏荷。”
随从愣了愣:“王爷,明日并非节庆,突然设宴……”
“本王说,设宴。”傅执渊抬眼,眼底的温度瞬间褪去,只剩惯常的冷冽,“顺便,把各家适龄的公子都请上。”
随从不敢多问,躬身应了声“是”,悄声退了出去。
书房里重归寂静,傅执渊看向窗外,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他想起昨夜那抹青色的身影,想起她被戳穿时嘴硬的样子,想起她攥着玉佩时泛红的指尖,眸色深了深。
苏绾绾么……有点意思。
宫宴设在御花园的澄瑞亭,亭外便是大片荷塘,盛夏的荷花开得正好,粉白相间的花瓣映着碧叶,风一吹便晃出满池的清香。
苏绾绾跟着父亲苏文渊入席时,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她今日穿了一身烟霞色的蹙金绣青纱裙,裙摆上用银线绣满缠枝莲纹,走动时流光溢彩,仿佛将满池荷风都拢在了裙裾间。
头上梳着飞天髻,簪着一套赤金点翠的凤凰步摇,珠翠环绕间,一颗鸽血红宝石垂在额前,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衬得那张本就明媚的脸庞愈发肤若凝脂、眼若秋水。
耳坠是成对的东珠,圆润饱满,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在颈侧划出细碎的光。这般精心装扮,本是母亲生前再三叮嘱要合乎场合,却让她觉得自己像被摆在琉璃盏里的点心,浑身不自在。
可即便低着头,她也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惊艳的、探究的、倾慕的。而眼角的余光终究还是忍不住往主位旁边瞥——那里坐着傅执渊。
他换了身暗红色的蟒袍,衬得肤色愈发冷白,正侧耳听着身旁的新帝说话,侧脸的线条冷硬利落,偶尔颔首时,鬓角的碎发落在颈侧,竟添了几分不显眼的柔和。
可苏绾绾只觉得头皮发麻。
好好的怎么突然设宴?还把所有王孙公子都请来了?这阵仗,怎么看都像是冲着她来的。
“绾绾,今日怎么这么消停,倒是少见。”苏文渊察觉到女儿的异常,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许,“只是怎么了?脸这么红?
“没、没事,爹。”苏绾绾勉强笑了笑,抬手想将额前的宝石拨正,指尖却不小心碰响了步摇,珠翠相撞的脆响在安静的席间格外清晰。
她慌忙收回手,拿起桌上的葡萄往嘴里塞,却没尝出半点甜味,“就是有点热。”
宴席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平阳王世子频频往她这边看,眼神里的惊艳几乎藏不住;定北将军家的公子更是直接端着酒杯走过来,目光落在她裙角的绣纹上,笑道:“苏小姐今日这身裙装,真是比池里的荷花还美。
傅执渊起身敬酒,目光扫过全场,在经过苏绾绾这桌时,极淡地停顿了一瞬。
就那一瞬,苏绾绾感觉自己像被冻住了,手里的葡萄“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一定是认出她了!他就是故意的!
接下来的时间,苏绾绾坐如针毡。她满脑子都是昨夜的场景,连父亲和她说话都没听清,只觉得那道若有似无的目光总在她身上打转,烤得她浑身不自在。
好不容易挨到歌舞间隙,她借口透气,悄悄溜出了澄瑞亭。
御花园的荷塘边种着大片垂柳,绿荫蔽日,正好能躲开宴席的喧嚣。
苏绾绾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看着满池的荷花发呆,指尖无意识地摸着腰间——那块麒麟玉佩被她系在了裙带间,贴着肌肤,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安心了些。
“绾绾!你怎么在这?”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苏绾绾回头,见昭仁公主提着裙摆跑过来,脸上带着笑:“我找了你半天,原来躲在这偷懒。”
昭仁公主是新帝的亲妹妹,比苏绾绾小两岁,性子跳脱,两人从小就玩在一起,亲如姐妹。
“宴上太闷了。”苏绾绾拉着她坐下,“那些公子哥看我的眼神,跟看猎物似的。”
慕锦噗嗤一声笑了:“谁让你是咱们京城第一美人呢?对了,你听说没?这次宫宴是摄政王提议办的,说是为了让陛下多和宗室亲近,可我怎么觉得,他是另有所图呢?”
苏绾绾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所图?”
“你没发现吗?”慕锦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八卦的兴奋,“今天来的公子,全是之前向你家提亲的!你说,摄政王突然把他们都叫来,是不是想……”
她话没说完,就被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
“想什么?”
苏绾绾和慕锦同时僵住,猛地回头——傅执渊不知何时站在了柳树下,手里把玩着一串玉扳指,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显然是把刚才的话全听进去了。
慕锦吓得差点从石头上跳起来,结结巴巴地行礼:“王、王叔……”
苏绾绾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颈侧,连耳坠的东珠都仿佛被染了色。
她慌忙站起身,想把头发理好,却越理越乱,几缕碎发落在脸颊边,衬得她眼波流转,竟比席间的端庄模样更添了几分娇憨。手指绞着裙角的银线,连头都不敢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下全听见了。
荷塘的风突然变大了,吹得荷叶沙沙作响,也吹起她青纱裙的一角,露出裙摆下绣得栩栩如生的莲纹。她能感觉到傅执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戏谑,仿佛在说“原来这就是昨晚那个偷玉佩的小贼”。
这下,真是跳进荷塘也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