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锦脑子转得飞快,瞥见傅执渊眼底那抹似笑非笑的冷意,立刻福至心灵,捏着帕子捂嘴轻咳两声:“哎呀,我、我突然想起母后宫里还炖着银耳羹,得赶紧过去看看,王叔,绾绾,我先走啦!”
话音未落,她已经提着裙摆跑得没影了,连步摇掉在地上都没回头捡。
荷塘边瞬间只剩下苏绾绾和傅执渊两人。
风卷着荷叶的清香掠过,带着几分尴尬的寂静。苏绾绾攥着裙角的手指泛白,正琢磨着该说句“王爷告辞”赶紧溜,就听见傅执渊开口了,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昨夜醉仙楼的‘小书生’,倒是比今日的苏小姐,少了些珠翠气。”
“轰”的一声,苏绾绾的脸彻底烧了起来。
他果然认出来了!
她慌忙抬头想解释,舌头却像打了结:“我、我不是故意的,王爷您听我说……”
“说什么?”傅执渊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腰间若隐若现的玉佩红绳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说你如何偷了本王的玉佩,如何拍着本王的肩膀说‘算你倒霉’?”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嘲弄的尾音,像羽毛似的搔在苏绾绾的心上,又痒又恼。
她本就心虚,被他这么一戳破,顿时慌了神,转身就想跑。
可刚迈出一步,脚下突然一滑——她刚才坐的石头沾了露水,此刻穿着绣鞋踩上去,根本站不稳。
“啊!”
苏绾绾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直直跌进了身后的荷塘里。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傅执渊站在岸边,看着那抹青色的身影在水里扑腾了两下,溅起的水珠甚至打湿了他的袍角。他眉峰微蹙,却没有立刻伸手去拉。
苏绾绾呛了好几口带着荷叶味的池水,好不容易才抓住岸边的蒲草,手脚并用地往岸上爬。
烟霞色的裙裾湿透了,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曲线;头上的珠翠掉了大半,只剩一支孤零零的金簪插在湿发里,几缕青丝黏在泛红的脸颊上,狼狈得像只落汤鸡。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岸,刚想喘口气,抬头就看见傅执渊站在面前,双手抱胸,眼神平静地看着她,那模样,像是在看一场早已预料到的闹剧。
没有惊讶,没有担忧,甚至没有一丝要帮忙的意思。
苏绾绾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突然觉得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她偷玉佩是不对,她女扮男装是不该,可他也没必要这样看吧?看着她跌进水里,看着她狼狈不堪地爬上来,像看个小丑似的。
湿冷的布料贴在身上,风一吹,冻得她打了个寒颤。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傅执渊看着她这副模样,眸色微动,伸手似乎想做什么,却被苏绾绾猛地躲开了。
“不用你管!”她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说完,她也顾不上满身的泥水和湿透的裙摆,转身就往宴席的反方向跑。
湿重的裙裾拖在地上,留下一串水渍,像条受伤的小兽,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傅执渊站在原地,看着她踉跄的背影消失在柳树后,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想抓住她的空茫。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溅湿的袍角,又看了看岸边那支被慕锦遗落的步摇,眸色沉了沉。
这反应……倒是比他预想的,激烈了些。
荷塘里的荷花还在随风摇曳,只是那抹青色的身影跑远后,连带着满池的清香,都仿佛染上了几分委屈的涩味。
傅执渊弯腰拾起岸边那支孤零零的金簪,簪头的珍珠被水浸得透亮,还沾着几片细小的荷叶碎。他用帕子细细擦去上面的水渍,指尖摩挲着簪尾刻着的“绾”字,眸色晦暗不明。
转身回到澄瑞亭时,宴席上的歌舞正酣。他目不斜视地走回主位,目光却淡淡扫过相府那一桌——苏绾绾的位置空着,苏文渊正皱着眉和身旁的官员说话,眉宇间带着几分担忧。
傅执渊端起酒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杯沿,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亭内:“苏相。”
苏文渊一愣,连忙起身拱手:“王爷。”
“令爱苏小姐,”傅执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如今可有定下婚配?”
这话一出,满座皆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苏文渊,连歌舞都停了。
各家公子更是竖起了耳朵,心提到了嗓子眼——摄政王突然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苏文渊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及此事,只能如实答道:“小女年方十六,尚未定亲。”
“哦?”傅执渊挑眉,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本王倒是听说,近来向相府提亲的公子不少,苏相为何迟迟不允?”
苏文渊额角渗出细汗,干笑道:“小女性子顽劣,还需再教养两年……”
“顽劣?”傅执渊打断他,语气里添了几分玩味,“本王倒是听说,镇北侯送的暖玉镯,被她扔去喂了狗;平阳王世子的琴谱,成了灶房的柴火;还有定北将军家的玉佩,竟被串了络子,给猫当了项圈?”
他语速平缓,一件件细数着,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趣事,可落在在场公子们耳里,却字字诛心。
平阳王世子的脸瞬间涨红,定北将军家的公子更是攥紧了拳头,却碍于傅执渊的威势,一个字也不敢说。
这时,昭仁公主慕锦不知何时溜了回来,正坐在新帝身旁,闻言立刻凑趣道:“王叔说的是!绾绾姐姐是厉害,前几日我还见她把吏部侍郎家公子送的字帖,垫在了花盆底下呢!”
她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在场的公子们脸色更难看了。原本还存着几分念想的,此刻也都熄了心思——连摄政王都把这些事摆到明面上说,显然是不乐见苏绾绾许给旁人,他们又何必自讨没趣?
苏文渊又惊又窘,额头的汗都快滴下来了,只能讪讪地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傅执渊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淡淡道:“看来苏小姐对这些礼物,确实不大满意。
既是如此,往后想向相府提亲的,或许该换些苏小姐喜欢的东西才是。”
这话看似在给众人提建议,实则是明晃晃的警告——苏绾绾的事,本王管了。
在场的公子们哪还听不出来,纷纷低下头,假装饮酒吃菜,再没人敢往相府那桌多看一眼。
傅执渊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将那支擦干净的金簪悄悄递给身旁的随从,低声吩咐了一句。随从会意,捧着簪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亭外的荷风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傅执渊抿了口酒,目光望向荷塘深处,那里空荡荡的,早已没了那抹青色的身影。
想跑?
他唇角微勾。这京城就这么大,她又能跑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