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是被震耳欲聋的哭声硬生生“吵活”的。
上一秒,她还在凌晨三点的写字楼里,对着永远改不完的PPT眼前发黑,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挤压……下一秒,意识就被强行塞进一个沉重、僵硬、散发着浓郁药味和老朽气息的躯壳里。
剧烈的头痛像是有人拿着凿子在脑子里开矿。
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尖啸着涌入:侯府、太夫人、刻薄、恶毒、儿孙环绕却各怀鬼胎……以及,像冰冷的铁钩刺穿心脏的最终结局。
中风瘫痪在床,口不能言,眼睁睁看着自己积攒了一辈子的体己银子被那些“孝顺”的儿孙和“贴心”的姨娘们,用最温柔体贴的姿态,一点点瓜分殆尽,最后在无人问津的绝望中咽气。
《侯门深深》?恶毒女配?终极BOSS?寿终正寝的年纪,却是不得好死的下场?
沈静,不,现在她是这座煊赫侯府的老祖宗,一品诰命太夫人——沈静秋了。她费力地掀开一点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一片刺目的白。白幡、白烛、白灯笼,还有跪了满地、穿着粗麻重孝、哭得地动山摇的男男女女。
空气里弥漫着纸钱焚烧后的焦糊味和浓得化不开的沉水香,熏得人头晕。
“老祖宗啊!您怎么就撇下我们去了啊!这让媳妇儿可怎么活啊!”一个穿着细麻孝服、鬓边簪着朵小白花的年轻妇人扑在棺椁旁,哭得撕心裂肺,身体剧烈地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沈静秋的记忆告诉她,这是府里最会来事的三姨娘柳氏,惯会做戏。
“母亲!母亲大人!儿子不孝!未能侍奉榻前啊!”旁边跪着的便宜儿子,侯府如今的当家人沈巍,也是双眼红肿,以头抢地,砰砰作响,嗓音嘶哑悲怆。
“祖母!祖母您醒醒啊!”更远处,孙子孙女辈的哭声更是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
哭丧,标准的哭丧表演。
沈静秋只觉得太阳穴被这魔音灌得突突直跳,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烦躁。
这些哭声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原主的记忆清晰无比地告诉她,眼前这些哭得最凶的,恰恰是原著里瓜分她私房钱最狠、在她瘫痪后“伺候”得最“周到”的几位。
她不是那个被活活气死、吓死的老太婆了。
她是沈静,一个刚被996福报送走的现代社畜。死过一次的人,还怕个锤子宅斗?她现在只想……安静!睡觉!以及,绝对不要落到原主那个下场!
一股莫名的力气,或许是回光返照,或许是社畜临死前对“休息权”的终极渴望,猛地冲上沈静秋的四肢百骸。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
哭声,戛然而止。
灵堂瞬间陷入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所有目光,惊恐、茫然、难以置信地,聚焦在棺椁里那个刚刚被宣布“寿终正寝”的老太君身上。
只见那穿着沉重一品诰命朝服、躺在锦缎堆里的老妇人,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然后,猛地睁开了!
浑浊的老眼,此刻却射出一种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精光。
那不是属于行将就木老人的眼神,更像是一头被侵扰了领地、随时准备暴起伤人的猛兽。
“呃……”沈静秋试图说话,喉咙干涩刺痛。
她艰难地抬起一只枯槁的手,指向哭得最投入、此刻也最惊愕的三姨娘柳氏。
柳氏对上那双冰冷的眼睛,吓得浑身一哆嗦,脸上的悲戚瞬间凝固,只剩下惨白。
沈静秋努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砸在每个人心上:
“柳…柳氏……假…假哭……聒噪……”
她顿了顿,积攒着力气,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吐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
“扣…扣月银……十…十两!”
轰!
灵堂彻底炸了锅!
“诈尸了!老祖宗诈尸了!”不知哪个胆小的丫鬟尖叫一声,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母亲!母亲您……”便宜儿子沈巍吓得魂飞魄散,跪都跪不稳了,连滚带爬地想凑近又不敢。
“老祖宗显灵了!老祖宗息怒啊!”有人开始胡乱磕头。
柳氏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老祖宗明鉴,婢妾、婢妾是真伤心啊!绝无虚假!”她哭喊着辩解,这次眼泪倒是真下来了,纯粹是吓的。
沈静秋没理她,也没看那些乱成一团的孝子贤孙。她感觉这具身体像是生锈的机器,动一下都费劲。
她只是用那双锐利得过分的眼睛,缓缓扫过灵堂里的每一张脸,将那些惊惧、猜疑、算计、幸灾乐祸的表情尽收眼底。很好,都记住你们了。
她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顺畅了一些,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反驳的威压:
“闭…闭嘴!都…都给我…安静!”
效果立竿见影。
混乱的灵堂瞬间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蜡烛燃烧的噼啪声。
沈静秋喘了口气,感觉胸口闷得慌。她得赶紧立规矩,把“咸鱼养老”的基调定下来,第一步就是——杜绝内耗!杜绝无意义的社交!
“听…听着……”她一字一顿,清晰宣告,“从…今日起……废…废除晨昏定省!”
众人又是一惊。
晨昏定省是孝道规矩,更是姨娘们争宠、打探消息的重要场合,说废就废?
“谁…谁敢…扰老身…睡觉……”沈静秋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那些平日里最热衷请安、实则心怀鬼胎的姨娘们,“扣…扣全年…分红!”
“分红”这个词,让习惯了“月例”、“赏钱”的古代人脑子懵了一下,但“全年”和“扣”字他们听懂了。
这惩罚,比罚跪抄佛经狠多了!直接断了财路!
几个心思活络的姨娘脸色顿时煞白。
便宜儿子沈巍终于找回了点神智,壮着胆子膝行两步:“母亲!您…您刚醒来,身体要紧,这些规矩……”
“闭嘴!”沈静秋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眼神凌厉,“你…你也一样!无事…莫来…烦我!”
沈巍被噎得脸色青白,不敢再言。他总觉得,母亲“死而复生”后,变得极其陌生,那眼神里的压迫感,比父亲在世时更甚。
沈静秋没力气再说话了。
刚才那几句,几乎耗光了她强行凝聚起来的所有精力。身体深处传来一阵阵冰冷的空虚感和剧烈的疲惫。她需要休息,立刻!马上!
她缓缓地、极其费力地抬起手,不是指向谁,而是对着灵堂门口的方向,虚弱却坚定地挥了挥。
意思再明白不过:都滚出去!别在这儿碍眼!
没人敢再停留。
沈巍带头,众人如蒙大赦,又带着满心的惊涛骇浪和巨大疑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悄无声息地快速退出了灵堂,留下几个胆战心惊的心腹丫鬟守在门口。
沉重的灵堂大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终于安静了。
沈静秋躺在冰冷的棺椁里——没错,她还没被抬出来,刚才就是在棺材里“诈尸”的——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松,排山倒海的疲惫感和这具身体真实的虚弱感瞬间将她淹没。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着头顶繁复的灵幡和惨白的烛光。
穿成恶毒老太婆?开局就是灵堂葬礼?原著结局是被瓜分私房钱惨死?
沈静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一个无声的冷笑在心底蔓延。
呵,宅斗?争宠?给这帮不省心的“员工”当老妈子擦屁股?想都别想!
她,沈静,前金牌HR,虽然是被卷死的,现在的侯府太夫人,人生信条只有一个:躺平!养老!咸鱼!
谁让她不能安生养老,她就让谁的“绩效”清零!
至于那个中风瘫痪、被瓜分私房的结局?
沈静秋缓缓闭上眼睛,意识沉入黑暗前,一个清晰的念头浮现:KPI考核,就从明天开始。
谁敢动老娘的养老钱,老娘就让他连裤衩都赔光!
灵堂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棺中老妇人平静却透着决绝的脸庞。一场颠覆侯府规则的“咸鱼养老革命”,伴随着这场荒诞的“灵堂诈尸”,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她自己并不知道,就在她刚才挥斥方遒、强行改变“死亡”剧情的那一瞬间,她布满老年斑的枯瘦手背上,一道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皱纹,似乎……悄然淡去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