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的阴冷死寂被彻底打破。
沈静秋,或者说顶着这具六十岁沉重躯壳的现代灵魂,被小心翼翼地抬回了她那间奢华却暮气沉沉的卧房。
雕花拔步床、厚重的锦帐、熏得人发闷的昂贵香料,无不彰显着原主一品诰命太夫人的尊贵,却也像一座精致的牢笼。
她累极了。
诈尸、立威、强行改变“死亡”剧情,几乎榨干了这具老迈身体最后一点元气。意识沉沉浮浮,像溺水的人,耳边是丫鬟们压抑的啜泣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她没力气睁眼,只想睡个天荒地老。
然而,“老祖宗死而复生”的惊天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侯府这座深不见底的宅院里炸开了锅。
恐慌、惊疑、算计、狂喜……种种情绪在暗流中疯狂涌动。
便宜儿子沈巍带着府医在床前守了大半夜,确认母亲只是虚弱过度,并非什么妖孽附体,才忧心忡忡地离开。
离开前,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床榻上呼吸微弱的老妇人,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陌生感更重了。
母亲,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这一觉,沈静秋睡得并不安稳。原主残留的记忆碎片如同梦魇,反复上演着中风瘫痪后被至亲“关怀备至”地瓜分私房、在绝望和屈辱中咽气的场景。
每一次惊醒,冷汗都浸透了中衣。
天蒙蒙亮时,她终于被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吵醒。
“……大少爷吩咐了,让老祖宗好生歇息,谁也不准打扰!”是昨夜守夜的大丫鬟春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显然,灵堂诈尸的余威尚在。
“哎哟,我的好姑娘,我们这不是担心老祖宗的身子骨嘛!昨儿个那么大的阵仗,可吓死人了!我们姐妹几个一宿没合眼,就盼着能亲自来给老祖宗磕个头,请个安,表表孝心!”一个刻意拔高的、带着点尖利的嗓音响起,沈静秋的记忆自动匹配——三姨娘柳氏。
“就是就是,老祖宗醒了是菩萨保佑,我们做晚辈的,晨昏定省是规矩,是孝道!”另一个略显圆滑的声音帮腔,是二姨娘张氏。
沈静秋闭着眼,眉头却狠狠皱起。
晨昏定省?孝心?呵,原主记忆里,这些所谓的“孝心”,不过是姨娘们打探消息、争风吃醋、互相下绊子的固定战场!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安生睡觉了?扣全年分红的威胁,她们当是耳旁风?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心头。社畜最痛恨什么?睡眠被打扰!尤其是刚死过一次、只想躺平的社畜!
“春…桃……”她哑着嗓子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破了门外的争执。
门外瞬间死寂。
片刻,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春桃惨白着脸,小心翼翼探进头:“老祖宗,您醒了?可要喝水?”
沈静秋没理她,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直接射向门口那两个探头探脑、穿着鲜艳却掩不住眼底算计的妇人——柳氏和张氏。
两人被她看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想堆起笑脸请安。
“滚。”沈静秋吐出一个字,冰冷,干脆,毫无转圜余地。
柳氏和张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戴了张拙劣的面具。
“老、老祖宗……”柳氏还想挣扎。
沈静秋猛地提高了一点音量,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昨日…灵堂的话…是放屁吗?谁…扰我…睡觉…扣…全年分红!柳氏…张氏…各扣…十两…月银!现…在…滚!”
“扣……扣月银?”柳氏如遭雷击,失声尖叫。十两!那可是她小半年的嚼用!张氏也脸色煞白。
“再…聒噪…翻倍!”沈静秋毫不留情地补刀,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柳氏还想说什么,被张氏死命拽住袖子拖走了。门外传来压抑的呜咽和愤恨的低语,很快消失。
世界终于清净了。
沈静秋长长吁了口气,感觉像是刚打完一场硬仗。
这具身体太不中用了,吼两句就气喘吁吁。她看向战战兢兢端着水过来的春桃,还有旁边一个同样脸色发白的小丫鬟。
“水。”她言简意赅。
春桃连忙伺候她喝了小半盏温水。温水流过干涩的喉咙,稍微缓解了不适。
沈静秋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片刻,脑中飞速运转。不行,光靠口头威胁不行。
这帮人精,试探几次摸清她的底线,又会故态复萌。必须建立制度,用规则约束行为,把“咸鱼养老”的环境打造出来!
社畜的DNA动了。KPI!绩效!量化考核!
她猛地睁开眼,看向春桃和那个小丫鬟:“纸…笔。”
春桃不敢怠慢,连忙取来文房四宝,小心地在小几上铺开。
沈静秋挣扎着想坐直,却力不从心。她只能示意春桃靠近:“我说…你写。”
春桃握着笔的手都在抖。老祖宗这是要……留遗言?还是写状子?
“侯府…家规…补充条例…第一条…”沈静秋一字一顿,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即日起…废除…晨昏定省…旧制。除…生死大事…无故扰…本夫人清静者…扣…全年…月例…分红。”
春桃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这第一条就把祖宗规矩掀了!她咬着牙,努力把字写端正。
“第二条…”沈静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才是核心,“设立…府内…安定…绩效奖。”
春桃和旁边的小丫鬟都懵了。绩效奖?什么东西?
“府中…所有下人…”沈静秋继续,“凡…发现…并举报…阴谋、挑拨、诬陷、偷盗…等…扰乱侯府…安定之举…查实…奖励…当月…月银…翻倍!”她特意加重了“翻倍”二字。
小丫鬟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翻倍?
“反之…”沈静秋语气转冷,目光扫过门口,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那些姨娘,“凡…主动挑拨离间、搬弄是非、蓄意…制造事端者…查实…扣…当月…月银!情节…严重…屡教…不改者…扣…全年…分红!并…罚…扫…净房!”
春桃倒吸一口凉气。这处罚,太狠了!尤其是对爱面子又爱钱的姨娘们,简直是要命,净房……那可是污秽之地!
沈静秋喘了口气,看着春桃记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补充道:“此条例…即刻…生效,张榜…公布,阖府…上下…必须…背熟,三日后…抽查…背不出者…扣…半月月银!”
“是…是,奴婢这就去办。”春桃捧着那张重若千钧的纸,手心里全是汗。
“等等…”沈静秋叫住她,目光落在那一直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的小丫鬟身上,“你…叫什么?”
小丫鬟吓得扑通跪下:“回…回老祖宗,奴婢叫…秋菊,在…在花房当差。”
“秋菊…”沈静秋点点头,努力回忆原著。
这个不起眼的小丫鬟,似乎因为无意撞破某个秘密,在不久后会被原主找个由头杖毙,以儆效尤。她的死,是原主恶毒人设的一个注脚,也加速了某些人对原主的怨恨。
“从今日起…你…调来…我院里…当二等…丫鬟。”沈静秋直接下令。改变剧情,就从这个小人物开始。
秋菊猛地抬头,眼中全是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丝深藏的恐惧:“谢…谢老祖宗恩典!”她砰砰磕头。
春桃带着震惊和那张惊世骇俗的“KPI条例”匆匆离去。秋菊则被安排去收拾旁边的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