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沈静秋疲惫地躺下，感觉脑子嗡嗡作响。她下意识地抬起那只枯瘦的手，想揉揉刺痛的太阳穴。
目光落在手背上。
她猛地顿住。
布满老年斑、松弛褶皱的皮肤上，一道浅浅的纹路……似乎，真的比昨天淡了一些？位置正是灵堂里她抬手挥斥时，衣袖滑落露出的地方。
是错觉？还是光线问题？
沈静秋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她挣扎着侧过身，努力看向床边梳妆台上那面模糊的铜镜。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老憔悴、布满深刻皱纹的脸，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充满了惊疑不定。
难道……改变剧情，真的能影响这具身体？年轻……一岁？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荒谬！怎么可能！一定是太累眼花了。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然后……推行她的“咸鱼养老计划”第二步。
她记得原主记忆里，后院那群姨娘，除了争宠，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无聊！闲得发慌才整天琢磨怎么害人。得给她们找点事做，消耗掉她们过剩的精力。
打麻将？不行，规则复杂，她们一时半会儿学不会，动静也太大。
广场舞？对！简单，热闹，既能锻炼身体，又能制造噪音……呃，是欢乐氛围！最重要的是，一群人凑在一起蹦跶，哪有心思搞小团体算计？
沈静秋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她清了清嗓子，对着门外唤道：“秋菊……”
秋菊几乎是立刻出现在门口：“老祖宗？”
“去…告诉…春桃…”沈静秋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点恶作剧意味的弧度，“传…我的话…下午…未时三刻…让…各房…姨娘…都到…后花园…西边…那块…空地上…集合。”
“是。”秋菊应下，又小心翼翼地问，“老祖宗，是要…训话吗？”
“不…”沈静秋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鸡飞狗跳的场面，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教她们…跳舞。”
秋菊：“……？？？”跳舞？姨娘们？老祖宗怕不是……病糊涂了？
而此时，被罚了月银的三姨娘柳氏，正躲在自己房里，哭得眼睛红肿，咬牙切齿地对着心腹婆子低吼：“老不死的！诈尸回来就发疯，扣我银子？教跳舞？我看她是鬼上身了。去，想办法给我查清楚！还有，赶紧去给大少爷递个话，就说…就说老祖宗被邪祟冲撞，言行无状，请他务必做主！再这样下去，侯府的脸都要丢尽了！”
婆子领命，匆匆而去。柳氏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
扣她银子？断她财路？那就别怪她掀桌子了，她倒要看看，一个“死而复生”、行事荒诞的老太婆，在这侯府里，能翻出什么浪来。
后花园西边那块平日用来晒药材的空地，从未如此“热闹”过。
未时三刻，阳光正好，却驱不散弥漫在此处的诡异气氛。
各房姨娘们，连同她们身后神色各异的丫鬟婆子，像一群被迫聚集的鹌鹑，挤在空地上。
脂粉香气混合着不安的窃窃私语，目光或惊疑、或不满、或纯粹看戏地投向空地中央。
那里放着一张宽大的太师椅，铺着厚厚的软垫。
沈静秋裹着件半旧的酱紫色宽袍，像个旧年画里的老神仙，被春桃和秋菊一左一右小心地搀扶着坐了下来。
她脸色依旧蜡黄，眼底带着浓重的疲惫，但那双眼睛扫过来时，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让所有私语瞬间消失。
三姨娘柳氏站在最前面，脸上涂了厚厚的粉也盖不住红肿的眼圈，看向沈静秋的眼神里，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二姨娘张氏则低着头，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只是偶尔抬起的眼角，泄露出一丝精光。其他几位姨娘更是噤若寒蝉。
“老…老祖宗安。”众人稀稀拉拉地行礼，声音有气无力。
沈静秋没力气废话，直接进入主题。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叫你们来…不是…训话。是…教你们…活动…筋骨。”
活动筋骨？姨娘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沈静秋示意了一下秋菊。秋菊深吸一口气，顶着无数道目光，硬着头皮走到空地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方。
她按照老祖宗之前含糊不清的描述，努力回忆着，笨拙地抬起了胳膊，僵硬地扭了扭腰。
姨娘们：“……”这丫头在干什么？抽风？
沈静秋看得直皱眉。这不行，太没感染力了。她转头看向春桃，用眼神示意：你来。
春桃脸“唰”地白了，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奇怪的动作，简直比挨板子还羞耻。
可老祖宗的眼神不容拒绝。她闭了闭眼，豁出去了，学着秋菊的样子，动作幅度稍微大了点，手臂挥动起来。
“噗嗤……”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紧接着，压抑的嗤笑声此起彼伏。
柳氏更是直接翻了个白眼，用帕子掩着嘴，毫不掩饰地讥讽：“哟，春桃姑娘这是……跳大神呢？老祖宗，您身子不爽利，要驱邪也找个正经道士，让丫鬟们在这扭来扭去的，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咱们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这话像丢进油锅的水滴，瞬间激起一片附和和更放肆的嘲笑。
沈静秋浑浊的老眼一眯，寒意乍现。她没看柳氏，而是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刚才第一个笑出声的、柳氏身边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
“你…月银…扣一两。”声音冰冷。
笑声戛然而止。那婆子脸上的嘲讽瞬间凝固，变得煞白。
沈静秋的手指又指向另一个跟着嗤笑的丫鬟：“你…扣五百文。”
空地上一片死寂，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所有人都被这简单粗暴的惩罚方式镇住了。
扣钱！又是扣钱！这比任何责骂都让人肉疼！
沈静秋这才看向脸色铁青的柳氏，慢悠悠地开口，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人心上：“柳氏…扰乱…教学秩序…身为姨娘…未能…以身作则…扣…本月月银…五两！”
“五两？”柳氏失声尖叫，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老祖宗！您不能……”
“再…聒噪…翻倍。”沈静秋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柳氏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憋得脸通红，胸口剧烈起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死死攥着帕子，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杀鸡儆猴的效果立竿见影。空地上一片噤若寒蝉，再没人敢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连眼神都收敛了许多。
沈静秋满意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空地中央：“春桃…秋菊…继续。动作…大点…跟着…拍子…”她说着，用枯瘦的手指，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一下，一下，缓慢但清晰地敲打起来。
嗒…嗒…嗒…
单调的敲击声在寂静的空地上回响，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
春桃和秋菊顶着巨大的压力，努力忽视那些复杂的目光，开始跟着这简单的节奏，更大幅度地挥手、抬腿、扭腰。
动作依旧笨拙，甚至同手同脚，但在那“嗒…嗒…”的节奏里，渐渐有了一丝雏形。
沈静秋看着，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对，就是这样。简单，重复，节奏感强。
她开始哼，哼的调子极其古怪，不成曲调，但带着一种魔性的节奏感，配合着手指的敲击。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姨娘们脸上的表情从惊愕、羞耻，渐渐变成了麻木和……一丝丝微妙的好奇？这调子……虽然怪，但好像……有点上头？
有几个胆子大、地位低的年轻通房丫鬟，看着春桃和秋菊的动作，听着那古怪的调子，身体竟然不自觉地跟着那“嗒…嗒…”的节奏，轻微地晃动起来。
柳氏看着这一幕，气得肺都要炸了。老不死的，她竟然真敢！让她们这些有身份的姨娘，像下贱的戏子一样扭屁股。
还有那些眼皮子浅的贱蹄子，竟然还敢跟着学？她眼神怨毒地扫过人群，对一个心腹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婆子会意，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中央，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溜到一棵大桂花树后，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东西，飞快地塞进嘴里。
“唔…咕咕…咕咕咕……”一阵极其逼真的、凄厉的野猫发情般的叫声，突兀地在桂花树后响起！声音又尖又利，瞬间打破了那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节奏感。
春桃和秋菊吓了一跳，动作僵住。姨娘们也纷纷惊疑地看向声音来源。
柳氏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冷笑。看你怎么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