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后颈的灼痛从锁骨一路蔓延到耳后时,我正捏着那张便签站在落地窗前。
月光把“陈默”两个字照得发白,就像两根细针扎在视网膜上——三天前整理邹逸的人事档案时,我明明看到过这个名字,当时只以为是同名同姓的老员工,现在想来,档案里那张入职表的日期,竟然比邹逸早了整整三年。
键盘的冷光突然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踉跄着扑到桌前,指尖在触控板上划出乱码。
邹逸留下的资料库有十七个加密文件夹,平时我只敢动标着“项目”的那几个。
此刻,后颈的契约印记烫得像块烧红的铁,记忆突然不受控制地翻涌——上周三凌晨两点,我调试代码时不小心碰掉了他的U盘,当时瞥见的“历史合约”四个字,正藏在第二个文件夹的最底层。
“咔嗒”一声,文件夹解锁的瞬间,一阵头痛如重锤般袭来。
我咬着下唇翻页,纸质合同的扫描件在屏幕上一张张闪过,直到第二百三十七页突然停住。
“甲方:恒远集团乙方:昌明科技未结清尾款:一千八百万”,黑色宋体字在深夜里泛着冷光。
我盯着右下角的签约日期——2019年6月,正是李董上一次试图收购我们失败的月份。
“咚”的一声,我的额头磕在了桌沿上。
我捂着发胀的太阳穴,笑出了眼泪,原来邹逸早就把筹码埋在了这里。
备用金被李董的资本方冻结,银行贷款卡在风险评估环节,技术部的小伙子们还在熬最后一轮测试,而这份被遗忘的旧合同,可能是我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闹钟在五点十七分炸响时,我正对着镜子往眼下贴遮瑕贴。
镜子里的人眼尾青得像块瘀青,后颈的契约印记泛着淡红,摸上去还发烫。
我扯了扯西装领口,把便签塞进内袋。
出门时,我听见楼下早餐铺的蒸笼响,白雾弥漫上来,模糊了单元楼的电子屏——上面滚动着“昌明科技股价跌幅收窄至3%”的新闻。
孙行长的会客室里飘着茉莉香片的味道。
他转动金笔的手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范总,不是我不给面子,您这个项目现在的风险评级……”
“2020年3月,贵行给宏盛物流做过供应链优化贷款。”我把平板推过去,屏幕上是整理好的案例分析,“当时宏盛的资产负债率比我们现在高8%,但因为用了实时数据模型,三个月就回笼了120%的资金。”我指着右下角的银行流水截图,“您看,那笔贷款的年化收益率,是同期其他项目的两倍。”
茉莉香突然变得刺鼻起来。
孙行长的金笔停在半空,指节捏得发白。
他低头翻页的动作很慢,我盯着他的喉结动了动,听见他说:“范总,这数据……”
“是从银保监会公开数据库调取的。”我按住发颤的膝盖,“如果您需要,我可以现在联系风控部,把我们Phoenix AI(凤凰人工智能)的实时风险评估接口对接给贵行。”
会客室的挂钟敲了九下。
孙行长突然把平板推回来,但没像刚才那样立刻拒绝。
他起身时,西装下摆带起一阵风,拍我肩膀的手有点沉:“容我和风控部碰个方案,下午三点给你答复。”
回公司的电梯里,我对着镜面理了理头发。
电梯数字跳到“18”时,后颈的灼痛又涌了上来。
我摸了摸内袋的便签,上面“要么离开,要么赢”的字迹隔着布料硌着皮肤。
赵会计的办公室里飘着樟脑丸的味道。
她推了推黑框眼镜,把我递过去的备用金申请单推了回来:“范总,财务制度是红线,其他项目的备用金……”
“不是挪用。”我抽出第二份文件,“我把下季度的非核心支出压缩了40%,办公耗材改用集中采购,差旅标准降两档,技术部的设备维护费延到项目回款后支付。”我指着优化方案的现金流预测表,“这样一来,备用金只需要借用二十天,等恒远的尾款到账就能补回去。”
赵会计的手指在账本上敲出轻响。
她翻方案的速度比孙行长快,翻到最后一页时突然抬头:“你这压缩比例,行政部的人会闹的。”
“我去和他们解释。”我盯着她桌上的工牌——赵淑芳,从业三十年,最恨别人破坏流程,但上个月她孙子住院时,是我特批了她提前下班。
我放软声音:“赵姐,我知道您最讲规矩,但这次真的……”
“不行。”她突然合上方案,推回桌面时带倒了茶杯,褐色的茶水在文件边缘晕开,“就算张总批了,我也不会走账。财务的章子,不能盖在有风险的事情上。”
张总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我敲门时,听见里面摔文件的声音。
推开门,就看见他把市场部的报表拍在桌上:“什么叫‘用户增长预期下降’?范晓萱呢?让她来……”
“张总。”我把优化方案放在他手边,“关于资金链的问题,我有个新方案。”
他扫了眼封面,冷笑一声:“又是拆东墙补西墙?范晓萱,你以为自己是神仙?”他抓起方案要扔回来,指尖却在“恒远尾款”那页顿了顿,“这合同……”
“三年前的旧账,我昨晚在资料库翻到的。”我压着心跳,“只要拿到这笔尾款,加上可能的银行贷款,资金链能撑到产品正式上线。”
张总把方案摔回桌面,震得茶杯里的水溅了出来。
他靠在老板椅上揉眉心,我盯着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沿——那是他当年听我汇报第一个项目时的动作,敲得越快,说明他越在认真考虑。
“异想天开。”他突然开口,声音却没了刚才的狠劲,“出去吧,我要午休了。”
我退到门口时,听见他对着空气嘀咕:“邹逸那小子……当年签合同时留的后手,倒让你翻着了。”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孙行长的短信跳了出来:“下午三点,带合同来。”
我捏着手机贴在胸口,后颈的灼痛不知何时消失了。
走廊尽头的玻璃窗透进阳光,把“昌明科技”的logo照得发亮——那抹光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我攥着张总摔回桌面的方案转身时,后槽牙咬得发酸。
可刚走到门口,他突然喊住我:“小范,把方案留下。”
我脚步顿住,转身时看见他正用钢笔尖挑开方案第二页。
那张我熬了半宿做的成本波动预测图,此刻正摊在他鳄鱼皮笔记本上。
他的指节压着“未来三个月”那行字,钢笔帽在桌面敲出急促的节奏——和我当年第一次汇报时,他听入神的模样一模一样。
“这曲线……”他突然抬头,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火,“你怎么算出原材料会在七月中旬暴涨15%?”
我喉咙发紧,却听见自己声音稳得像刻进钢板里:“上周三去钢材市场调研,看见三家供应商同时在清理库存。结合近五年的梅雨季运输数据,再比对了东南亚铁矿的开采许可证到期时间——”
“够了。”他猛地合上方案,钢笔“啪”地插进笔座。
我以为他又要发火,却见他抓起内线电话按了三个键:“李总监,带市场部近三年的季度成本表来我办公室。”转头时他冲我抬下巴,“关上门,坐。”
李总监抱着文件冲进来时,张总已经把我的预测图投影到墙上。
红色曲线像条游走的火蛇,精准卡着市场部提供的历史数据节点。
当李总监说出“七月运输受阻概率78%”时,张总的喉结动了动,我看见他指甲在真皮椅扶手上掐出白印。
“三个融资渠道。”他突然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你说的那三个,具体怎么操作?”
我翻开方案第三部分,指尖点在“供应链金融”那栏:“恒远的尾款做应收账款质押,能套出800万;技术专利评估后,可以去科技银行申请知识产权贷;还有……”我顿了顿,“邹总之前和民生银行签的战略协议里,有笔500万的信用额度没用过。”
张总突然笑了,是那种从喉咙里滚出来的闷笑。
他抓起我的方案拍在李总监胸口:“去,把这三个渠道的可行性报告今晚十点前放我桌上。”又转头看我,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小范,你比我当年狠。”
我攥着手机走出办公室时,掌心全是汗。
电梯镜子里的我,耳尖红得像要烧起来——原来被认可的滋味,比契约带来的头痛更烫。
下班铃响时,我正对着电脑核对银行流水。
办公室门突然被叩响,周秘书站在门口,黑色西装裤脚沾着星点雨渍。
他手里捏着个银色U盘,在夕阳里泛着冷光:“范总,邹先生让我转交的。”
我接过U盘,金属凉意顺着指尖爬进血管。
周秘书转身要走,我鬼使神差喊住他:“他……最近怎么样?”
周秘书的脚步顿了顿,侧过脸时眉峰在阴影里:“邹先生说,您现在需要的不是关心他。”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的丝绸,“另外,范总,契约的反噬期快到了。”
我摸着后颈淡红的印记,突然想起今早镜子里那片青黑的眼尾。
周秘书的皮鞋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时,U盘在掌心烫得发疼——里面会是什么?
恒远的合同原件?
还是邹逸藏了三年的后手?
深夜的会议室只有投影仪亮着。
我调试凤凰人工智能(Phoenix AI)的风险评估系统时,窗外的雨正敲着玻璃。
凌晨一点十七分,手机在桌上震动,来电显示是施工方老陈。
“范总,出事了。”老陈的声音带着哭腔,“王工刚才来办公室,说要递辞职信。现在人回宿舍收拾行李了,说连夜坐火车走。”
我握着鼠标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里。
王工是项目的技术骨干,传感器调试的代码有70%是他写的。
上周他还说要等项目上线后请我喝庆功酒,怎么突然……
“他说原因了吗?”我听见自己声音发颤。
老陈叹了口气:“说是家里老母亲住院,需要回去照顾。可我刚才去宿舍,看见他桌上摆着别的公司offer,薪资是咱们的两倍。”
雨突然大了,玻璃上的水痕模糊了投影里的代码。
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进度条,后颈的契约印记又开始发烫——这次不是反噬,是烧红的铁烙在皮肤上的疼。
“地址发我。”我抓起外套冲出门,电梯里的镜面映出我发乱的模样。
雨水打在脸上时,我摸出手机给老陈回消息:“稳住他,我十分钟到。”
路灯在雨幕里晕成橘色的团,我踩着积水往王工宿舍跑。
路过便利店时,橱窗电视正播着昌明科技的新闻:“受资金链传闻影响,股价再跌2%……”
但我跑得更快了。
雨水顺着下巴滴进领口,我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雨声——王工的行李箱轮子声,应该还没响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