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时王工的保温杯撞翻在桌上,褐色的热可可沿着木纹渗进桌缝,我弯腰擦的时候,后腰的酸痛像小锤子似的一下下敲。
凌晨一点的空调风裹着咖啡渣的苦,从通风口漏进来,吹得投影布角簌簌响——可我盯着墙上的进度条,突然挪不动腿了。
“再看一眼凤凰人工智能(Phoenix AI)的运行日志吧。”我揉着发涨的太阳穴,手指搭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上。
这台跟着我熬了二十八个夜的老机器“嗡”地启动,蓝盈盈的光映得桌面像片小海。
项目资金链卡得死,财务部上周刚砍了服务器扩容预算,要不是邹逸让人送来的加密U盘里带着人工智能核心算法,我们早该在半个月前就被数据洪流淹死了。
滚动条拉到最底端时,屏幕突然跳出来一行代码。
我凑近了看,后颈的汗毛刷地竖起来——那串以“PHX - 07”开头的模块,明明三天前系统更新时被标记为“待删除”,此刻却在日志里安静躺着,像颗埋在沙里的珍珠。
“误删?”我嘀咕着点开运行记录,手指刚触到回车键就顿住了。
这模块的调用权限写着“最高级”,而整个项目组里只有我和张总的账号有这个权限——可张总上周去总部开会,根本没碰过这台机器。
心跳声在耳朵里炸开。
我咬着嘴唇调出过去六个月的行业数据,把金融市场波动曲线输进去。
当人工智能生成的模拟线与实际走势重合度跳到92%时,后槽牙几乎要咬碎。
“叮”的一声,系统弹出风险提示:“短期预测模块需配合实时资金流数据运行”,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绿色百分比,突然笑出了声——这哪是隐藏模块?
这是邹逸给我递的第二把刀。
凌晨三点的茶水间飘着速溶咖啡的焦糊味,我抱着马克杯蹲在打印机前,看着“供应链金融预测模型”几个字慢慢从纸缝里钻出来。
打印头的“滋滋”声里,我听见自己喉咙发紧的呼吸——如果这模型能给合作方算出更精准的回报预估,他们说不定愿意再押一轮注。
“范经理?”王工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时,我差点把咖啡泼在刚打印好的方案上。
他顶着鸡窝似的头发,眼镜歪在鼻梁上,手里还攥着半块冷掉的三明治:“我昨晚改的能耗模型有点问题,想找你......”他的话尾在瞥见我手里的A4纸时卡住了,“这是......”
“八点半,大会议室。”我把方案拍在他胸口,转身往自己办公室走。
路过赵会计工位时,她桌上的报表堆得像座小塔,计算器的荧光映得她眼下的青黑更重了。
“范经理。”她叫住我,推了推金丝眼镜,“超预算报告我改了第三版,您......”
“看完模型再聊。”我冲她晃了晃手里的U盘,没等她反应就加快脚步。
八点半的会议室飘着王工带来的韭菜包子味。
小李揉着眼睛把投影仪调试好,我能听见后排几个新人小声嘀咕“又要加班”,王工把包子皮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胳膊肘支在桌上:“范姐,咱可就剩最后这点预算了,您要再整幺蛾子......”
“看这个。”我按下遥控器,屏幕上跳出人工智能生成的波动曲线,“这是过去半年铜价的实际走势,这根绿线是PHX - 07的预测。”我调出比对图,“误差率2.3%。”
会议室安静得能听见空调滴水的声音。
王工凑到屏幕前,指甲盖蹭着投影布:“这模块......哪来的?”
“能模拟金融波动的人工智能,配合我们现有的能耗数据......”我点开新做的模型演示,“可以给每个合作方算出定制化的投资回报表。他们要的不是风险,是确定性。”
“范经理。”赵会计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抱着褐色的文件夹,鞋跟敲得地面“哒哒”响,“这是连续三周的超支明细。”她把文件推到我面前,“按财务制度,该暂停施工了。”
我合上文件夹,冲她笑:“赵姐,跟我去趟工地吧。”
工地的扬尘裹着混凝土的腥气扑过来时,赵会计皱着眉往后躲了半步。
我打开笔记本,调出新模型的采购路径界面:“原来我们从A供应商拿钢材,单价4800,但运输损耗3%。”我点下另一条路径,“B供应商单价4950,可他们的冷链车能把损耗压到0.5%。”我指着成本对比图,“综合算下来,每吨能省72块。”
赵会计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没敢碰。
她盯着那行“预计节省15%”的红字,喉结动了动:“数据......可靠?”
“昨晚我对了五遍。”我把U盘塞进她手里,“里面有近三年的运输损耗记录,您可以让财务部再核。”
她捏着U盘的指节泛白,抬头时目光不再像以往那样刺人:“我......今晚加班核对。”
回公司的路上,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周秘书的号码跳出来时,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极少在白天联系我。
“范小姐。”他的声音还是像浸在冰水里,“张总说下午三点,紧急会议。”停顿两秒,“说是要重新评估项目优先级。”
我攥着手机站在电梯里,玻璃倒映出我发红的眼尾。
电梯上行的“叮咚”声里,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笑——也好,该来的总要来。
走廊里飘着行政部新换的茉莉香薰,我抱着方案往办公室走,路过茶水间时听见几个实习生小声议论:“听说张总这次要动真格的......”
我推开办公室门,阳光正透过百叶窗漏进来,在桌上的模型图上切出一道道金痕。
电脑屏幕亮着,PHX - 07的运行日志还停在昨晚的界面,绿色的代码像条活过来的蛇,正缓缓游向未知的方向。
下午三点。
我摸了摸西装内袋里的U盘,那里沉睡着能撬动整个项目的秘密。
走廊尽头传来皮鞋叩地的声音,越来越近——该上场了。
下午三点的会议室拉着深灰色遮光帘,顶灯的冷白光照得人额头发紧。
我推开门时,张总已经坐在主位,指尖敲着桌面上的黑色笔记本——那是他要动真格的信号。
王工缩在角落咬指甲,赵会计抱着她那本永远不离身的财务手册,指节捏得泛白,几个部门总监凑在窗边小声说话,见我进来便都闭了嘴。
“人齐了。”张总翻开笔记本,镜片后的目光像两把冰锥,“今天只说一件事:凤凰项目的资源优先级。”他扫过会议桌,“上周总部审计部发了通报,今年集团要收缩非核心业务投入。”
我能听见自己吞咽的声音。
西装内袋的U盘贴着心口发烫,那里面装着昨晚熬到五点才整理好的三组数据:人工智能预测模型的验证报告、三家供应链企业的投资意向书、还有邹逸提供的加密算法衍生出的成本优化方案。
“范经理。”张总突然点我名字,“你负责的项目,超支27%,进度滞后15天。”他把一沓文件推过来,封皮上“风险评估”四个字刺得我眼睛疼,“现在有人提议,把剩余预算转投新能源板块。”
“我反对。”我脱口而出,手指已经摸上U盘。
王工在桌下踢了踢我脚踝,赵会计的目光像根针戳在我后颈。
张总没说话,只是抬了抬下巴——这是让我继续的意思。
我把U盘插进投影仪接口,蓝光在屏幕上绽开的瞬间,整个会议室的呼吸都轻了。
“这是PHX - 07模块生成的铜价预测曲线。”我调出对比图,“过去三个月实际走势与预测误差率2.3%。”屏幕切换成供应链成本分析,“用这套模型重新核算采购路径,能压缩15%的材料成本。”
王工突然直起腰,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范姐,这和我昨晚改的能耗模型......”
“能形成闭环。”我接上他的话,调出第三张图,“配合王工的能耗数据,我们给A钢铁、B物流、C加工三家企业做了定制化回报表。”我点开附件,“A钢铁的采购主管今早给我发了消息,说如果我们能保证预测准确率,愿意预付30%货款。”
会议室里响起抽气声。
赵会计翻财务手册的动作顿住,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市场部李总监凑到屏幕前,指尖几乎要戳到投影布;张总的手指停在笔记本上,不再敲打。
“这些数据......”张总拖长了声音,“谁验证过?”
“赵姐昨晚加班核了三遍运输损耗。”我看向财务主管,她立刻点头:“原始记录和模型匹配度98%。”王工跟着举手:“能耗数据我对了六版,误差在可接受范围。”
张总沉默了足有半分钟。
我盯着他喉结上下滚动,看他翻开笔记本的手慢慢松开,看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这是他动摇的信号。
“暂不撤资。”他重新戴上眼镜,“但两周内必须拿到至少一家企业的正式意向书。”他扫过全场,“散会。”
椅子拖动的声音里,王工拍了拍我后背:“范姐,你这招够狠。”赵会计把U盘还给我时,指尖碰了碰我手背:“模型......真能改变财务规则。”我笑着点头,可等所有人都走光,才发现后背的衬衫全被冷汗浸透了。
傍晚的夕阳把走廊染成蜜色。
我抱着文件往办公室走,周秘书突然从转角处现身,像片没有声音的影子。
他手里捏着张对折的A4纸,封面上印着“内部邮件摘要”。
“邹先生的行程。”他声音还是冷得像冰,“您需要知道。”
我展开纸张,第一行字就让心跳漏了半拍——“邹逸,7月15日赴日内瓦,处理‘星芒能源’资产交割”。
而“星芒能源”四个字,正躺在PHX - 07今早生成的分析图里,旁边标注着“关键合作方潜在关联”。
“知道了。”我把纸折好收进抽屉,抬头时周秘书已经走了,只留下地毯上淡淡的鞋印。
窗外的晚霞漫进办公室,把“星芒能源”四个字映得发红,像团藏在纸里的火。
深夜十一点,办公室的台灯在模型图上投下暖黄的圈。
我揉着发涨的太阳穴调整参数,手机突然在桌角震动,屏幕亮起“王工”两个字时,我手一抖,差点碰倒咖啡杯。
“范姐......”他的声音带着鼻音,像是刚哭过,“猎头找我了,年薪翻一倍......”
我捏紧手机,听见他抽鼻子的声音:“我老婆怀孕了,房贷......”
“我知道。”我轻声说,“上周你说产检费不够,我让行政部预支了季度奖金。”我点开电脑里的项目进度,“你看这个——”我把屏幕转向摄像头,“下周三就能完成最终模型,到时候A钢铁的预付款能覆盖你三年的房贷。”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听见他吸了吸鼻子,听见键盘敲击声——他在看我发的进度表。
“王工。”我放软声音,“你熬了二十八夜写的能耗代码,不是为了给别人打工的。”我指节抵着屏幕上的“PHX - 07”,“这不是份工作,是我们在改写行业规则。”
他又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挂了,才听见他带着哭腔的闷声:“......我再想想。”
挂了电话,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
窗外的月光爬进办公室,在模型图上洒下一片银白。
王工的工位空着,桌上还堆着没吃完的韭菜包子皮——但我知道,明早他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