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雨第三次收到公司解散通知时，正在茶水间给窗台上的绿萝浇水。透明玻璃瓶里的根系盘错纠缠，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行政部大姐把打印好的通知放在咖啡机上，打印墨水洇开了“不可抗力”四个字的边角。
“小林啊，”大姐拍她手背的力道比往常重，“你这运气也是邪门。”
林晓雨低头盯着鞋尖，帆布鞋的边缘磨出毛边。她想说“可能是我不太吉利”，话到嘴边变成蚊子哼似的“谢谢姐”。三年换三家公司，从初创互联网公司到连锁奶茶加盟总部，最后是这家做企业培训的工作室，倒闭速度一家比一家快。
第四次面试的公司在老旧写字楼的 17层，电梯门打开时扑面而来一股樟脑丸味。前台递来的登记表印着“宏图伟业”四个烫金大字，桌角的发财树叶子上积着层灰。
老板姓周，地中海发型油亮得能反光。他盯着林晓雨的简历来回摩挲，食指关节在“工作经历”那栏敲出笃笃声：“小姑娘换工作挺勤啊。”
林晓雨的指尖掐进掌心，汗浸湿了衬衫腋下：“前、前几家都……”
“我知道，”周老板突然提高音量，钢笔重重戳在桌上，“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一点挫折就跳槽，不懂得从自身找问题！”他唾沫星子溅到桌对面，“我们宏图伟业不一样，讲究稳扎稳打，我这个人最看重踏实！”林晓雨攥紧简历，指甲在“宏图伟业”的烫金字上压出月牙形的褶皱。她想说自己不是怕吃苦，只是不想再经历公司倒闭的绝望，可周老板挥舞的钢笔切断了她所有辩解的勇气。最终她低头说了句“我会努力”，声音小得像是说给自己听。
她攥着录用通知走出写字楼时，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工资条上的数字比预期少了两成，备注栏写着“全勤奖含在基本工资内”。
公司加上林晓雨总共五个人。周老板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开晨会，从国际形势讲到公司战略，最后总会绕回“年轻人要懂得奉献”。他会把前台打印错的 A4纸裁成便签本，在茶水间贴“节约用水”的标语时特意用红笔圈出“每月水费从团建经费扣”。
林晓雨的工位靠窗，玻璃上爬满了她偷偷养的绿萝。叶片垂落在键盘上方，像一道绿色的屏障，将她与周遭世界隔开。隔壁是负责技术的张弛，他总穿浅色系的 T恤，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上淡青色的血管，仿佛藏着某种神秘的密码。每当他敲击键盘，那些血管就会随着动作轻轻起伏，像在演奏无声的韵律。
某个寻常的午后，打印机突然发出刺耳的卡纸声。周老板涨红着脸，对着打印机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溅在白色的墙壁上。林晓雨浑身僵硬，将发烫的脸颊埋进键盘后面，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就在这时，一声轻微的窸窣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张弛从隔板下方递过来一颗柠檬糖。透明的包装纸裹着淡黄色的糖果，在昏暗的办公室里泛着柔和的光，仿佛带来了一丝意外的温暖与慰藉。
“他每天都这样，”他转着办公椅侧过身，嘴角弯出浅浅的梨涡，“习惯就好。”
林晓雨捏着糖纸轻轻点头，冰凉的薄荷味在舌尖晕开涟漪，连带着后槽牙都泛起丝丝凉意。她习惯性摩挲着糖纸边缘的褶皱，余光不经意扫过张弛的工位。显示器幽蓝的光晕里，透明玻璃罐正安静立在右侧，水面下，巴掌大的巴西龟正缓慢划动四肢，暗绿色背甲上那枚小小的笑脸贴纸随着水流微微起伏，像是随时要游出来的小太阳。
周老板发现林晓雨自带午餐后，在晨会上痛心疾首地说：“办公室微波炉是公用资源，总用会影响使用寿命。年轻人要懂得为公司着想，外卖也花不了几个钱。”第二天林晓雨打开便当盒时，张弛突然站起来说：“周哥，我带了双份的烤红薯，分小林一半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把冒着热气的红薯塞进她手里，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温热的触感像电流窜过。林晓雨低头咬了口红薯，甜糯的口感里混着点焦皮，暖得喉咙发紧。
公司接了个急单，全体加班到晚上九点。周老板临走时特意检查每个人的电脑屏幕，看到林晓雨还在核对报表，皱着眉说：“年轻人多做点是应该的，别总想着加班费。”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张弛突然从抽屉里摸出袋坚果，“我妈寄的，据说补脑。”
林晓雨捏着碧根果抬头，正好撞见他转椅上的背影。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打进来，在他发梢跳跃成细碎的光点。她忽然想起上周整理旧物时翻出的初中同学录，扉页上的星座运势说她这个月会遇到“照亮阴霾的光”。
周五下班前，周老板拿着考勤表拍桌子：“张弛！你昨天迟到三分钟！按照规定要扣全勤奖！”他把打印好的制度文件摔在桌上，红笔圈出的条款格外刺眼，“公司不是福利院，制度面前人人平等！”
张弛刚想说什么，却看到林晓雨攥着文件夹的指节泛白，她正盯着桌角那盆被周老板嫌“浪费水”而移走的绿萝——现在它被摆在消防通道的窗台上，叶片蔫得打卷。
张弛唇角扬起一抹带着温度的笑意，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探入桌底，拖出一个有些褶皱的纸箱：“周哥，记下啦。“纸箱在他臂弯稳稳落定，露出里头崭新的陶土花盆，釉面泛着柔和的哑光。路过林晓雨工位时，他刻意放缓脚步，压低声音道：“楼下花店新到的薄荷苗看着水灵，要不要顺路去瞧瞧？“
林晓雨抬头时，正撞见他眼里的光。夕阳穿过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在他肩头铺成温暖的金色，像极了那些被她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关于春天的期待。她攥着衣角的手慢慢松开，在张弛转身的瞬间，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