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的门槛几乎要被杨氏踏碎。
她才刚回到家,甚至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热茶,就听到了孩子被找到的消息。
心神俱裂之后是滔天的狂喜,紧接着便是后怕。
一个药童引着她穿过草药气味的前堂,走向后院的留堂室。
她看到女儿了,小小的身子陷在雪白的被褥里,那白色刺得她眼睛生疼。
杨氏想扑过去,又怕自己鲁莽的动作会弄疼女儿。
床上的小人儿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到杨氏那张泪痕交错的脸,沈念安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了微弱又嘶哑的索求。
杨氏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将那小小的伤痕累累的身子搂进怀里,悲喜交加的巨大情绪冲击着她,让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念安伸出没受伤的小手,一下一下地拍着母亲颤抖的背脊,无声地安抚着。
这个动作让杨氏哭得更凶了,她把脸埋在女儿小小的颈窝里,泪水浸湿了孩子的衣襟。
哭了许久,杨氏才在女儿一声声微弱的呼唤中,慢慢平复下来。
没过多久,杨师爷、沈景行夫妇也闻讯匆匆赶来。
沈景行夫妻俩本是在林家吃喜酒,听到侄女被偷的消息,当场就掀了桌子,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便疯了一样往县城赶,路上正好遇到了同样心急如焚的杨师爷。
看到孩子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三颗悬着的心才算落回了实处。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老赵氏也带着沈家村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地赶到了医馆。
沈念安看着一张张熟悉又焦急的脸,想对长辈们露出一个笑,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一股昏沉的睡意袭来,她小小的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大夫!大夫!”
屋里顿时乱成一团。
老大夫赶来,伸手探了探沈念安的额头,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原本稍缓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不好,这是中了蒙汗药又受了惊,邪风入体,烧势来得太凶。”
杨氏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就要倒下去。
孩子烧得小脸通红,嘴唇却渐渐泛出青紫色,小小的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嘴里甚至吐出了白沫。“快!把她衣襟解开!”
老大夫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从药箱里取出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在烛火上飞快地烤过。
老赵氏看着孙女痛苦的模样,心如刀割,一个劲儿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嘴里全是自责的话。
杨氏强撑着,反过来握住婆婆的手,沙哑地劝慰着。
沈家人在医馆守了一夜,谁都没有合眼。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沈念安身上的高热才奇迹般地退了下去。
老大夫再次细细把过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没事了。”
杨氏和老赵氏留在医馆照看孩子,其余人胡乱吃了些早饭,便红着眼眶,一身疲惫地赶往县衙。
此事早已传遍了全城,县衙门口围满了义愤填膺的百姓。
朱家只来了小赵氏和她的两个儿子,妇人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十几岁,形容枯槁。
晨时初刻,王知府升堂。
“带人犯!”
朱老四被两个衙役拖了上来,他本就中了蛇毒,腿脚不便,此刻更是吓得浑身瘫软,根本站不直。
他知道自己是被王知府亲自下令抓回来的,抵赖是死路一条,便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所有事情都招了。
“大人饶命啊!小人也是被逼的!小的在赌坊欠了二百两银子,他们说再不还钱,就要砍了小的胳膊!”
“小人先是想打我娘那几亩田的主意,可田契地契都锁着,小人拿不到。后来又想动我妹子的嫁妆,也没得手。”
“是……是在喜宴上,小人瞧见那沈家的小女娃长得好看,穿金戴银的,听人说这样的孩子卖去青楼能值大价钱,小人就……就动了歪心思。”
他看到孩子被她姨母,也就是小赵氏,抱进了里屋睡觉,门还没锁。
“是姑婆!是姑婆主动说给小人打掩护的!她说她跟那沈家人有仇,看他们不顺眼!”
他趁着众人吃酒的功夫,溜进屋,先是翻箱倒柜想偷东西,一无所获后,便用早就浸了迷药的帕子捂住了孩子的口鼻。
“小人本来想走大路,又怕被人追上,就改走了那条小山道。谁知道跑到半路,被毒蛇咬了一口!小人知道那蛇毒得很,眼看活不成了,就把孩子身上的首饰撸下来,把她丢在路边,自己去找大夫,然后……然后就被官爷们抓住了。”
他为了活命,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得一干二净,最后更是指向人群中的一个老婆子。
“就是她!是朱婆子教唆我的!”
王知府立刻派人将朱婆子拘了上来。
沈家三位儿媳定睛一看,瞬间认出,这不就是年前在馄饨摊,想抢念安镯子不成,反倒恶毒诅咒孩子,被杨氏当街掌掴的那个泼妇吗?
朱婆子见事情败露,索性破罐子破摔,承认自己就是故意挑唆,还主动望风,为的就是报复沈家人。
“打死你这个黑心烂肝的毒妇!”
沈家女眷们再也按捺不住,就要扑上去撕打。
她们还没动,一旁的小赵氏却像疯了一样冲了上去,对着朱婆子又抓又打,两个妇人瞬间扭打在一起,头发乱飞,衣衫撕扯,公堂之上乱作一团。
王知府惊堂木一拍,衙役们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两人拉开。
“判!朱氏,教唆他人犯罪,并协助望风,论从犯,判绞刑!三日后,于菜市口行刑!”
“主犯朱老四,拐卖幼童,手段恶劣,并犯虐待、伤害、抢劫、遗弃等多项罪名,罪大恶极,人神共愤!判,凌迟处死!三日后,于城西菜市口处斩!另,着其家属赔偿苦主沈家白银一百两!”
朱婆子两眼一翻,当场瘫软在地。
朱老四虽不知凌迟为何物,但听到“处斩”二字,只觉得裤裆一热,一股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小赵氏瘫在地上,先是哭着求王知府,又爬过去求老赵氏,见无人理会,最后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沈家当天便拿到了朱家东拼西凑赔来的一百两银子,带着沈念安,回了沈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