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沈守正正在房中静心读忆,窗外传来客栈掌柜略带恭敬的通报声,有贵客来访。
沈守正放下书卷,心中略感诧异,起身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衣着看似朴素,却是上好的云锦料子,通身的气度沉稳如山,绝非寻常人物。
他并不认识此人。
那人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眼神锐利,不动声色地将整条走廊都纳入了戒备范围。
“请问阁下是?”
沈守正拱手为礼,语气不卑不亢。
来人脸上露出一抹爽朗的笑意,那笑声里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却又透着真诚。
“本王谢朝,冒昧来访,还望沈举人莫要见怪。”
肃亲王,谢朝。
这五个字如同惊雷,在沈守正脑中轰然炸开。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随手救下的一个孩童,竟是当朝亲王的世子。
“王爷言重了,草民实不敢当。”
谢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本王是特地来感谢你的。”
“那日若非你出手相救,小儿清儿还不知要遭遇何等险境。”
沈守正闻言,反倒轻松地笑了笑,眉眼间的紧张瞬间化开。
“王爷不必如此,路见不平,本是读书人分内之事。”
他半开玩笑地补充道。
“再者,我家里那几个侄子,比小世子还要顽皮几分,三天两头就得从树上、河里捞起来,我早就习惯了。”
这句带着乡土气息的玩笑话,瞬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谢朝眼中的欣赏更浓了。
他见过的读书人不少,或谄媚,或倨傲,像沈守正这般既有风骨又通人情的,却是头一个。
“听闻沈举人家中人丁兴旺?”
谢朝饶有兴致地问道。
提到家人,沈守正的眉眼都柔和了下来,脸上泛起温暖的光。
他细细描绘着沈家村的生活,讲到自己慈爱又严厉的父母,讲到勤劳朴实的兄嫂,还有那七个聪明的侄子。
两人从家庭聊到学问,从乡间趣事谈到朝堂政局,竟是越聊越投机。
谢朝发现,这个看似普通的乡下举人,不仅学识渊博,见解独到,更难得的是有一颗淳朴赤诚的本心。
沈守正也暗自心惊,这位传说中的肃亲王,竟是如此爽快豁达,丝毫没有王公贵族的架子。
相谈甚欢之际,谢朝身后的护卫捧上了一个沉甸甸的梨花木匣子。
“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还望沈举人务必收下。”
木匣打开,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条银锭,晃得人睁不开眼。
那金灿灿白花花的光芒,让沈守正倒吸一口冷气。
这何止是小小谢礼,这笔钱,足够他们沈家舒舒服服地过上好几辈子。
他本能地想要推辞,却被谢朝不容置喙的眼神制止了。
沈守正明白,若是不收,反倒是拂了对方的颜面。
他沉吟片刻,转身从自己的书箱最底层,取出了一个用细布包裹的东西。
“王爷厚爱,草民愧领。此物乃家乡山中所产,不成敬意,还请王爷笑纳,权当是草民的一点心意。”
他将那株灵芝递了过去。
这是女儿给他备下的东西里,年份最浅的一根,却也是他身上最贵重之物。
肃亲王府。
王妃郑氏看着丈夫带回来的那株灵芝,起初并未在意。
直到府医被请来,看到那灵芝的一瞬间,竟是双腿一软,险些当场跪下。
“王……王爷,王妃!”
老府医的声音都在颤抖,捧着灵芝的手像是捧着稀世珍宝。
“此物……此物是五百年以上的芝王啊!有价无市,千金难求!”
郑氏手中的茶盏一晃,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眼中满是震惊。
一个乡下举人,回赠的谢礼,竟是如此惊世骇俗的宝物。
这份人情,可就欠得大了。
四月初五,贡院放榜。
广场上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到极致的压抑。
张贴皇榜的红墙下,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期盼着,又恐惧着。
榜单一出,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阿里仗着身形瘦小,在人缝里钻来钻去,很快就挤到了最前面。
他从上往下,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找,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他在第四排的位置,看到了那三个熟悉的字。
沈守正!
“中了!中了!我家少爷中了!”
阿里激动得原地蹦了起来,嗓音尖得变了调,眼泪瞬间就飙了出来。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榜下,中了的举子被同伴高高抛起,喜极而泣。
落榜的书生则面如死灰,掩面痛哭,更有甚者,当场就昏厥了过去。
客栈里,报子接二连三地涌了进来,铜锣敲得震天响。
“喜报!恭贺沈守正沈老爷,金榜题名!”
“喜报!恭贺沈老爷,高中会元第四名!”
第四名!
整个客栈都轰动了。
掌柜的、伙计、住店的客商,全都围了上来,道喜声不绝于耳。
沈守正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热闹的景象,心中一片安然。
他取出早已备好的赏银,让阿里分发给报喜的官差,出手之阔绰,让见惯了世面的报子们都暗自咋舌。
掌柜的更是个玲珑人,当即高声宣布,沈老爷在店里的一切食宿费用全免。
这既是卖了新晋贡士一个人情,更是为自己的客栈博一个好名声。
就在这时,肃亲王府的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送来了比上次更加丰厚的贺礼。
随之而来的,还有王爷的口信。
殿试在即,王爷已为他请好了宫里的教习姑姑,从明日起,会亲自上门,指导他殿试的各项礼仪。
接下来的三天,沈守正足不出户,在教习姑姑严苛的指导下,学习着繁琐的宫廷礼仪。
殿试当日,天光未亮。
他换上朝廷统一发放的贡士袍,在王府派来的马车护送下,缓缓驶向那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宫城。
太和殿内,金砖铺地,龙涎香的烟气袅袅升腾。
年轻的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威严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百余名新晋贡士。
沈守正站在队列之中,手心微汗,却挺直了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