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金砖折射着微光，龙涎香的烟气盘旋上升，一丝丝渗入鼻息，带着令人心神凛然的庄重。
沈守正站在队列之中，崭新的贡士袍服帖地垂在身侧，触感微凉。
他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声，也能听到身旁一名贡士压抑不住的、牙齿打颤的轻响。
高坐于龙椅之上的年天子，目光如同一道实质的压力，缓缓扫过阶下每一张紧张又亢奋的脸。
宣旨官的声音在殿内回响，清晰地公布了殿试的题目。
沈守正提起笔，手腕沉稳。
肃亲王府教习姑姑的提点，那些看似繁琐的礼仪细节，此刻都化作了本能，让他得以将全副心神都沉浸在眼前的策论之中。
笔尖在宣纸上游走，发出沙沙的轻响。
时间在极度的安静中流逝。
忽然斜前方传来一声压抑的呜咽，紧接着便是一个贡士精神崩溃，伏在案上嚎啕大哭。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另一侧又是一阵慌乱，有人因紧张过度，失手打翻了砚台，墨汁污了整张卷子，那人当场面如死灰。
两个内侍官面无表情地上前，将那两个失仪的贡士一左一右地拖了出去，他们的仕途，在这一刻已经走到了尽头。
殿内愈发死寂。
沈守正的笔尖只是微微一顿，便又继续落笔，心无旁骛。
放榜那日，皇榜张贴的红墙下，人头攒动，几乎要将整条街巷堵死。
当“探花”二字后面，赫然出现“沈守正”三个字时，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呼。
紧接着便是打马游街。
沈守正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上，大红的绸花披在身上，有些不真实。
街道两旁的酒楼茶肆，窗户被推开，探出无数张年轻女子的脸。
他俊秀的眉眼，挺拔的身姿，还有那份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引得一阵阵娇呼。
无数香包、手帕、鲜花如同雨点般朝他飞来。
沈守正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只能略显狼狈地左躲右闪，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走在最前面的状元郎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回头看到他这副窘迫模样，抚着胡须哈哈大笑。
一旁的榜眼，一个活泼的年轻人，更是高声打趣。
“沈探花，这可是天大的福气，你躲什么！”
琼林宴上，君臣同乐，丝竹悦耳。
宴后，官职正式授予。
一甲前三，按例留京，入翰林院。
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授编撰。
沈守正身为探花，同样被授予了翰林院编修一职，官居从六品。
这已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清贵之职。
夜深人静，沈守正独自坐在客栈的窗边，看着京城繁华的夜景，心中却并无太多喜悦。
翰林院清贵，却也意味着升迁极慢。
沈家在京城毫无根基，他一个人孤身在此，前路漫漫，不知要熬多少年才能出头。
外放去地方，似乎成了一个更实际的选择。
只是，肃亲王府那边，对此事却始终没有明确的表态，这让他心中有些没底。
两天后，吏部的正式授官文书送到了客栈。
沈守正打开文书，看清上面的字迹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是翰林院编修。
而是，胭州知县。
正七品。
胭州，那不就是他的家乡。
巨大的惊喜砸下来，让他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他瞬间便明白，这背后定是肃亲王府出了力。
沈守正立刻写了拜帖，亲自送到肃亲王府门前。
这一次，谢朝在书房单独见了他，言语间依旧亲和，却多了几分上官对下属的提点。
临走前，沈守正对着肃亲王深深一揖。
这份恩情，他记下了。
离京的日子定在三天后。
沈守正将王府送来的厚礼分出一部分，买了不少京城特产，又给同科的好友与同乡一一道别。
启程那日，他坐在南下的马车里，看着京城的城门在身后越来越远，心中百感交集。
大虞朝有例，新科进士可有三月省亲假。
但京城距离各州府路途遥远，上任的时日又都卡得紧，真正能衣锦还乡的，寥寥无几。
他这一次，却是真正的衣锦还乡。
四月二十八，胭州沈家村。
天气晴好，沈家后院的菜地里，一家人正忙得热火朝天。
沈念安戴着一顶小草帽，蹲在田埂上，小胖手指着不远处叽叽喳喳的喜鹊，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
一只胆大的喜鹊落在了她面前的篱笆上，歪着头看她。
沈念安小手一翻，掌心凭空出现了一小捧金灿灿的小米，又用小水瓢舀了一点【灵泉水】放在石臼里。
那喜鹊像是得了什么宝贝，欢快地叫了两声，低头啄食起来。
她又把注意力放回了手里的东西上。
那是几块长得像红薯，颜色却更深的块茎。
【蜜薯，空间杂物房出品，产量极高，口感香甜软糯。】
“娘，种这个！”
她举着蜜薯，跌跌撞撞地跑到杨氏身边。
“这个能长好多好多，比红薯还好吃！”
杨氏看着女儿手里那黑乎乎的东西，有些迟疑，但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还是接了过来，按照她的指示，在菜地一角开辟了一块地方，将蜜薯种了下去。
就在这时，村口的方向，忽然传来了震天的唢呐与锣鼓声。
“有喜报！”
沈老头第一个反应过来，丢下手里的锄头就往前院跑。
沈家其他人也纷纷扔了农具，一脸激动地跟了上去。
转眼间，热热闹闹的菜地里，只剩下沈念安一个人。
她看着空荡荡的菜地，又看了看家人远去的背影，小小的脑袋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也被遗忘了。
沈念安叹了口气，自己迈开小短腿，慢悠悠地往前院走。
等她走到前院，报喜的官差已经将一张巨大的红纸贴在了沈家大门上。
“恭贺沈府老爷，高中一甲第三名探花郎！”
探花！
沈念安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她爹，是探花郎！
那她……
她就是探花郎的——头号宝贝疙瘩！
沈老头和老赵氏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拉着官差的手，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杨氏也是喜极而泣，捂着嘴，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哎呀，我的念安呢！”
杨氏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在人群里寻找女儿的身影。
她一眼就看到了缩在墙角的那个小小身影。
杨氏快步走过去，一把将女儿抱进怀里，却在看清女儿的脸时，笑容僵在了脸上。
沈念安的嘴角，沾着一圈可疑的绿色汁液。
她的手里，还捏着半条肥嘟嘟、绿油油的青菜虫。
“你……”
杨氏的声音都在抖。
沈念安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解释。
“它在菜叶子里，我没看见，不小心咬了一口。”
她看着手里的半条虫，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张开小嘴，在杨氏惊恐的注视下，啊呜一口，将剩下的半截也塞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