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美美陷在一片混沌的光影里，耳边有个声音执着地钻进来，熟悉得让她心口发紧，又陌生得像隔了层雾。那声音裹着急切与痛楚，一下下叩击着她沉重的意识：“美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说你失忆了，忘了我们的过去……我不相信。”
“我回来时，你已经不在了。”那声音顿了顿，染上更深的涩意，“整整五年，再次见到你，却是这样……”
这声音像一束微光，试图刺破浓黑的迷雾。向美美费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坠了铅。脑海里碎片般闪过些画面：香樟树下晃动的光斑，他说“最多一年”时眼里的笃定；小县城院子里疯长的薄荷，母亲弯腰晒药草的背影；还有小腹曾传来的、微弱却鲜活的悸动……可这些画面刚浮现，就被更深的模糊吞没。
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打断了这徒劳的拉扯。向父向母拎着保温桶走进来，目光触及床边的人影时，瞬间僵住。
“你怎么在这里？”向父的声音像淬了冰，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火，“这里不欢迎你，走！”
龙萧猛地转过身，西装袖口因动作绷紧：“叔叔阿姨，我只想知道美美……”
“你还有脸问她？”向母往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的颤音，“当年你一声不吭消失，她受的苦你见过半分吗？现在又来装什么关心，是嫌她还不够痛吗？”
向父上前一步，指着门口，指节因用力泛白：“马上离开，别再让我们看见你。”
龙萧的视线越过他们，落在病床上毫无动静的人身上，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没再说什么。他深深地看了向美美一眼，那目光里翻涌着太多情绪，最终都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脚步挪动时，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却又带着不得不走的沉重。
病房门关上的瞬间，龙萧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周身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他掏出手机，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拨通助理电话时，声音冷得像寒冬的风：“查向美美这五年的所有事，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漏。一个小时，我要看到结果。”
挂断电话，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指缝间泄出的目光锐利如刀。五年。他错过了整整五年。这五年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躺在这里，连记忆都变得支离破碎？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微光，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他知道，无论这五年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痛，他都必须找出来，一点一点，慢慢抚平。
向美美靠在床头，指尖还残留着水杯的凉意，可脑子里的热乎劲儿却降不下来。五年前？被车撞是五年前的事？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皮肤光滑，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这不是记忆里那个在小县城路边摊帮家里择菜、指缝总沾着泥土的手。墙上的电子日历明晃晃地显示着日期，比她“被撞”那天整整跳了五年，旁边还贴着一张公司的工牌，照片上的自己穿着职业装，笑得有些拘谨。
龙萧的脸突然闯进来。，是他在暴雨里撑等她，还有最后那个转身时被风吹起的衣角……这些画面清晰得像昨天才发生，可母亲的话像一把锤子，把这一切砸得粉碎。
“我是在做梦？”她喃喃自语，抬手掐了自己一把，疼是真的。那是穿越了？可这房间里的陈设，母亲眼角新增的细纹，都真实得让人心慌。
迷雾像潮水般涌来，她必须抓住点什么。罗凤仙，还有以前那帮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五年前的车祸，这五年里发生了什么，甚至龙萧……或许他们能帮她把这些拧成乱麻的记忆拆开。
她掀开被子，脚刚落地就晃了一下，向母连忙扶住她：“你刚醒，别乱动。”
“妈，我得出去一趟。”向美美抬头，眼神里带着一股执拗，“我找凤仙问点事。”
向母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松了手：“我陪你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亮起，向美美看着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忽明忽暗。她不知道推开那扇门后会面对什么，但此刻，只有找到罗凤仙，才能让她在这片混沌里踩上一块实诚的地。
实验中学的铁门在午后阳光里泛着白亮的光，向美美站在门外卖部旁的老槐树下，手指反复摩挲着口袋里那张的工牌。罗凤仙毕业后留在了母校当老师。
“美美？”一个熟悉的声音撞过来，罗凤仙抱着教案快步走过来，看到她时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沉了沉，“你怎么来了？不在家好好歇着。”
向美美攥紧了手心，开门见山：“凤仙，我问你，高中时候……我和龙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凤仙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像是被这话烫到似的，拉着她往树荫深处走了两步：“你这孩子，睡糊涂了？龙萧啊，就是咱班一个普通同学呗，坐最后排那个，话不多的。”
“普通同学？”向美美急了，那些和龙萧有关的碎片猛地涌上来——晚自习后他替她挡过的痞子，暴雨天骑车载她回家时后背的温度，还有那个让她心跳失控的吻。“不对，我们明明……”
“明明什么呀？”一个清脆的声音插进来，刘叶和谭梦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手里还拎着刚买的冰棒，“哟，这不是我们美美吗？醒啦？”
谭梦把一支绿豆冰棒塞到她手里，眼神飞快地和罗凤仙对了一下：“你忘啦？前阵子你加班冻着了，发高烧说胡话呢，净念叨些高中的人和事，尤其老提龙萧，听得我们都一愣一愣的。”
罗凤仙适时叹了口气，接过话头：“就是，你烧得迷迷糊糊时，把上学时的小事都搅成一团了。再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忘了？当年在小县城被车撞了后，休养了好久才缓过来，后来去城里上找工作，哪还有空琢磨这些？估计是最近太累，把老早以前的同学都翻出来了。”
向美美拿着冰棒的手在抖。他们的话天衣无缝，语气里的熟稔和关切也挑不出错处，可心底那个声音却在尖叫——不对，不是这样的。
她看着眼前三张熟悉的脸，突然觉得陌生。他们眼里藏着的默契，说话时刻意避开的某些细节，像一层薄冰，覆盖在真相之上。
“是吗？”她低声问，声音轻得像要飘走，“可能……真是我记错了吧。”
冰棒在掌心慢慢融化，黏腻的甜水顺着指缝滴下来，像极了那些被强行抹去的记忆，明明存在过，却抓不住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