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的铃声,像是一声赦令,终于结束了这场无形的审判。维拉老师合上教案,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在莲辰身上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让他本就混乱的思绪更加波澜起伏。
柯杰那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压迫感站起,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咬猎物的野兽。他习惯性的想朝莲辰这边走几步,用几句刻薄的垃圾话来巩固自己在这间教室里的统治地位。
然而,当他的视线触及到不远处正安静收拾书本的纪由麻雨时,那股嚣张的气焰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蔫了下去。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但那种无声的、优雅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比任何警告都更有效的屏障。
柯杰最终只是不甘的“切”了一声,像斗败的公鸡,带着他的跟班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呼……我的妈呀,我还以为他真要过来动手。”劳斯基夸张的拍着自己圆滚滚的胸口,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不过莲辰,你小子今天可以啊!那句‘想象力决定论’,简直帅爆了!就像我上周追的那部番里,主角觉醒s级能力前的终极咏唱!‘以我凡人之躯,比肩神明!’有没有那味儿?”
“有,有被你尬到的味。”莲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疲惫的自嘲。
帅?或许吧。但在这个世界,帅不能换成给母亲买药的信用点,也不能变成妹妹生日时餐桌上多出来的一块蛋糕。
他没有再理会劳斯基后续关于“此乃吾之宿命,亦是世界线之必然选择”之类的中二病发言,径直走向了学院深处的公共“弦能共鸣室”。
这里永远是那么冰冷,且安静。十几台泛着金属冷光的共鸣舱,像一排排为失败者准备的棺材,等待着吞噬掉他们那点可怜的希望。
莲辰熟练地躺进去,舱门缓缓闭合,将外界的一切光与声音彻底隔绝。
黑暗与寂静中,他再一次尝试。
按照教科书上那些枯燥的步骤,放空大脑,沉淀心神,去寻找体内那根被判定为E(1)级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魂弦”。他想象它是一根蛛丝,脆弱,却连接着真实。
他试图用自己全部的意志去牵引它,让它去触碰、去共鸣那张由亿万万“万象之弦”构成的无边无际的宇宙之网。
一次……两次……十次……
徒劳无功。
半小时后,莲辰面无表情的坐起身,刺眼的灯光让他有些眩晕。失败的感觉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的无力感。
就像一个天生的瞎子,无论别人如何向他描述色彩的绚烂,他也无法在脑海中构建出哪怕一丁点的画面。他与那个属于契灵师的世界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去了图书馆,木质书架散发的陈旧墨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没有碰那些被天才们奉为圭臬的《弦论猜想》或《高阶契灵形态解析》,而是缩在历史区的角落,翻开了一本满是灰尘的《暮光纪元�6�1区域变迁考》。
他有一种固执的直觉,父亲的失踪,那些被官方报告一笔带过的“净化”与“事故”,真相就藏在这些被人遗忘的故纸堆里。
泛黄的书页上,尽是些冰冷的数据与模糊的词汇。“弦能潮汐异常”、“C—07区生态重构”、“圣歼第13小队失联”……莲辰的心思却早已飞出了这些文字的牢笼。
下个月的房租该交了,母亲的咳嗽似乎又重了一些,还有……小葵的生日。那个懂事的丫头,嘴上说着不在意,可他分明看到了她路过商业街橱窗时,看向那条白色连衣裙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混着渴望与失落的光。
不知不觉,窗外的暮色已经浓稠如墨,将整个世界浸染。莲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起身回家。
公寓楼在中城区的边缘,一个被繁华遗忘的角落。楼道里,邻居家的饭菜香、劣质消毒水的刺鼻、还有墙壁返潮的霉味,混合成一种独属于贫民区令人熟悉的“生活气息”。
他拧开家门,一股温暖的、带着肉香的暖流瞬间包裹了他,驱散了门外世界的“寒”。
“哥,你回来啦!”
一个娇小的身影,像只快乐的蝴蝶,从客厅里飞扑过来。莲辰稳稳地接住她,习惯性地揉了揉她那扎的一丝不苟的双马尾。
妹妹白小葵,十四岁,国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亮的像是要把整个屋子的光都吸进去。
而关于自己的姓氏,其实莲辰并不是自己父母所亲生。他也不知为何还能记得住当时如此幼小的自己,在那场贫民区的大雪里,混着泥土和微弱的腐臭味,被母亲莲欢艰难的发现的。
在登记姓名时,莲辰选择登记母亲的姓,后来妹妹白小葵出生了,这个平凡的家成为了独属于他的、微小的幸福。
“今天这么开心,捡到钱了?”莲辰打趣道。
“比捡到钱还开心!”白小葵从他怀里挣脱,小脸仰的高高的,像只等待夸奖的小猫,“我们班毕业舞会的领舞,定下来是我啦!妈妈说,只要我期末考进年级前十,就给我买那条橱窗里的白色连衣裙当毕业礼物!”
“小葵!”厨房里传来母亲莲欢温柔中带着一丝无奈的声音,“跟哥哥吹牛什么呢?快去摆碗筷。”
莲欢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土豆烧肉出来。她穿着洗的有些发白的家居服,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最普通的木簪盘在脑后。两年的操劳,让她的眼角早早地爬上了细纹,但那双看着孩子们的眼睛永远像一汪温泉。
“妈。”
“嗯,回来了。快去洗手,今天你王阿姨送了些肉票,难得吃顿好的。”
五十平米的出租屋,每一个角落都被母亲打理得井井有条。墙壁的裂纹被一张小葵的涂鸦巧妙地遮住,捡来的旧沙发上铺着干净的碎花罩布,磨损的桌角被细心的包上了软布。这里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却处处透着“家”的温暖与尊严。
饭桌上,小葵叽叽喳喳的说着学校的趣闻,是这个家里永恒的BGM。莲欢安静的听着,嘴角含笑,手中的筷子总是不停的为兄妹俩夹菜。
莲辰沉默地扒着饭,将肉块悄悄拨到妹妹碗里。他贪恋着这一刻的安宁,这片刻的、与世隔绝的温暖。
“对了,”莲欢忽然想起,“下个月7号,就是我们小葵十五岁的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啊,我的小寿星?”
饭桌上的欢快气氛,因为这句话,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白小葵亮晶晶的眼睛闪烁了一下,那里面飞快地掠过一丝渴望、一丝犹豫,最终全都化作了与年龄不符的懂事。她笑得更甜了,晃着小脑袋说:“哎呀,生日而已嘛,不重要啦!只要能和哥哥妈妈在一起,每天都像在过生日!”
莲辰的心,被妹妹这句话狠狠的揪了一下。
他知道,这句话背后,藏着对那条白色连衣裙的告别,和这个年龄所该带有期盼的不言。
晚饭后,莲辰借口消食,独自走出了公寓。
冰冷的夜风灌入衣领,让他纷乱的头脑清醒了些。学院里柯杰的嘲讽,共鸣舱里永恒的寂静,妹妹懂事得让人心疼的笑脸……所有的一切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那些仗势欺凌的人,痛恨这个世界的规则,更想痛恨那个给了他们希望,又将他们推入深渊的、失踪的父亲。
可唯独父亲,他怎么也做不到带有恨的情绪,只能将这一切化作一道苍白、轻微的叹息。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双腿似乎有自己的意识,将他带离了中城区虚伪的光阴,拐进了一条僻静、阴暗的小巷。这里更像是他熟悉的C区,破败、混乱,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也就在此时,一声刺耳的、代表着高危能量泄露的警报声,从巷子深处骤然响起!紧接着,是重物撞击墙壁的闷响!
贫民区的生存法则第一时间在他脑中拉响警报:远离麻烦!!!
他想都没想,转身就要离开。
“……救……救命……”
该死!该死!该死!
莲辰在心中疯狂咒骂。他不是什么见义勇为的英雄,他只是一个连妹妹生日礼物都买不起的废物!他凭什么去管别人的闲事?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可那个声音……那么像四年前的纪由麻雨,那么像受了委屈时,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的小葵。
他咬碎了牙,身体却不听使唤的、像个傻子一样,悄悄探头朝巷子深处望去。
月光艰难地穿过暮色的遮蔽,洒在巷子尽头。一个穿着朴素校服的银发少女,正无助的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她那头瀑布般的银发像流动的月光,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恐惧与迷茫。她头上的冰晶发链,正不详的闪烁着。
三个黑衣人,如捕食的饿狼,将她包围。
“跟我们走吧,‘雪崩’的小姐。你的‘血脉’,不该流落在外。”为首的男人声音沙哑,手中的罗盘状仪器正发出尖锐的警报。
“我……我不是……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少女的声音,细若蚊吟。
“没关系,很快你就会知道了。”男人失去了耐心,猛地伸手抓向少女。
就在这一瞬间,一股肉眼可见的极寒气流,以少女为中心轰然爆发。巷子里的积水瞬间凝结成冰花,空气中析出的无数冰晶,像一群暴怒的蜂群,将三个黑衣人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霜。
“该死!血脉失控了!快!用‘弦锁’制住她!”为首的男人在寒气中怒吼。
少女显然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抱着头,发出压抑的呜咽,那双美丽的蓝色瞳孔中,痛苦的神色越来越浓。
她身边的寒气越来越疯狂,墙壁上坚硬的混泥土,都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莲辰的血液,在这一刻几乎凝固。
他知道,再过几秒,这条小巷里的一切,包括他自己,都会被这股失控的寒气彻底吞噬。
逃?来不及了。
上?他一个连“弦”都感知不到的E(1)级,上去能干什么?用拳头吗?
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死死的定格在了巷子上方,一块被风雨侵蚀的摇摇欲坠的、巨大的金属广告牌上。
C区的生存法则,在他脑海里发出最后的咆哮——“如果麻烦躲不掉,那就成为比麻烦本身,更不讲理的存在!”
没有时间思考了。
没有余地选择了。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将全部的视野、全部的意识、全部的存在,都死死的钉在了广告牌与墙壁连接的那几根锈迹斑斑的螺丝上!
他的呼吸在加促着,心跳的震动带动着身体的每个细胞。
去他妈的E(1)级!
去他妈的契灵!
去他妈的规则!
内心的嘶吼化作无声的祈愿,或者说,是命令。
拜托了!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只有一点点奇迹……
让我……能做到点什么吧!
胸口,那枚一直冰凉的金属莲花项链,骤然传来一股滚烫的、几乎要将他血肉烙穿的灼痛!
尽管是在这狗屎一样的世界里……我也想要……
起码现在!让我救下那个女孩吧!!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到骨髓里的金属悲鸣,悍然响起!
那块巨大的广告牌,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充满暴怒意志的巨手狠狠拧了一把!数根锈蚀的螺丝,在瞬间被扭曲、崩断!
沉重的金属巨物,挣脱了所有的束缚,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朝着那三个被寒冰迟滞了身形的黑衣人头顶——
直直地,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