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朔风埋骨(1 / 1)

朔风关的城门在身后发出沉重而绝望的呻吟,缓缓合拢,隔绝了关内最后一点微弱的灯火和无数道悲戚的目光。

张峰勒马,最后回望了一眼那高耸在沉沉夜色中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城楼轮廓。冰冷的铁面甲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陷的眼窝,里面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腰间那条勒到极限的皮带,此刻深深陷进冰冷的铁甲之下,带来的不仅是束缚的痛楚,更是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

他身后,五百骑。人人披甲,战马的口鼻喷着粗重的白气。每一个士兵都和他一样,面甲覆脸,沉默得如同雪地里冻硬的石头。没有人说话,只有铁器摩擦的冰冷声响和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他们知道此行意味着什么。粮,或者死。没有第三条路。

“走!”张峰的声音透过面甲,沉闷得像从地底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他一夹马腹,黑色的战马如同离弦之箭,率先冲入了关外无边无际的、被惨淡月光笼罩的雪原。五百骑沉默地紧随其后,马蹄踏碎冰雪,如同敲响送葬的鼓点,朝着狼庭先锋营囤粮的侧翼方向,义无反顾地扑去。

起初的奔袭如同雪原上的幽灵,迅捷而无声。斥候传回的消息精准,狼庭先锋大将兀术的营寨就在前方十里,守备松懈,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张峰的心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渺茫却足以燎原的希望之火。只要冲进去,只要点燃那些粮草,哪怕只有一瞬的火光,也能为朔风关再续上几日的命!

距离营寨不到三里,雪原依旧死寂。风卷着雪沫,打在冰冷的铁甲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张峰心中的不安却骤然攀升到了顶点。太静了!静得诡异!狼庭的探马呢?巡夜的哨骑呢?仿佛眼前这片空旷的雪地,就是一个巨大的、张开了口的坟墓!

“停!”张峰猛地勒住缰绳,嘶哑的喝令在风中传开。五百骑瞬间由极动转为极静,战马不安地喷着响鼻。

然而,已经太迟了!

就在他喝声落下的瞬间——

“呜——呜——呜——!”

凄厉得如同恶鬼嚎哭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在四面八方炸响!声音穿透风雪,撕裂夜空,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嗜血和狂喜!

紧接着,死寂的雪原活了!

不,是活了的地狱!

左、右、前方,原本看似平坦的雪地如同沸腾的岩浆般猛地炸开!无数身披白色狼皮、手持弯刀的狼庭骑兵如同从地狱深处钻出的恶鬼,嘶吼着跃上马背!雪沫和冰碴被狂暴的气流卷上半空,形成一片迷蒙的雪雾,瞬间将张峰和他五百骑的身影吞没!更远处,影影绰绰,数不清的黑影如同潮水般涌来,沉重的马蹄声震得脚下的冻土都在呻吟!

中计了!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以粮草为诱饵的绝杀陷阱!他们五百人,如同扑火的飞蛾,一头撞进了早已织就的死亡罗网!

张峰的心瞬间沉入冰窟,但仅仅是一瞬!下一刻,一股狂暴到极致的凶戾之气猛地从他瘦削的身体里炸开!他眼中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温度彻底熄灭,只剩下野兽濒死反噬的疯狂!恐惧?绝望?在此刻都是奢侈!唯有杀!杀出一条血路!哪怕是用自己的骨头铺路!

“凉州儿郎!!”张峰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刀锋在惨淡的月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直指前方如潮水般涌来的狼庭骑兵,声音嘶哑如裂帛,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随我——凿穿他们!目标——粮仓!杀——!!!”

“杀——!!!”

五百道早已压抑到极限的嘶吼汇聚成一股绝望的洪流,瞬间冲破了死亡的号角!没有退缩,没有犹豫!五百铁骑,如同五百支烧红的铁矛,在张峰的带领下,朝着前方数倍于己、密密麻麻的狼庭骑兵,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钢铁与血肉的碰撞在下一刻轰然爆发!

“噗嗤!”“咔嚓!”“啊——!”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骨骼碎裂声、濒死的惨嚎声瞬间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地狱的奏鸣曲!张峰一马当先,手中的长刀化作一道冰冷的旋风!刀光过处,血浪冲天!一个狼庭百夫长试图阻挡,刀锋相交,火星四溅!张峰手腕一沉,刀锋顺着对方的弯刀诡异地上撩,带着一股蛮横无匹的力量,“噗”地一声,直接将对方连人带甲劈成两半!滚烫的鲜血和内脏碎片喷溅了他满头满脸,铁面甲上糊满了粘稠的血浆!

他看也不看,刀锋顺势横扫,又将侧面一个举着狼牙棒砸来的狼兵拦腰斩断!温热的肠子拖在冰冷的雪地上,瞬间冻成冰坨!

他成了战场上最醒目的目标,也成了最疯狂的绞肉机!刀光纵横,每一刀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左臂被一支冷箭射穿,箭杆在奔跑中折断,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反手一刀削掉了偷袭者的半个脑袋!右腿被一柄沉重的弯刀狠狠劈中,冰冷的刀刃切开了皮甲和皮肉,深可见骨!巨大的力量让他身体猛地一晃,但他竟借着这股冲力,身体在马上一个不可思议的拧转,刀锋如同毒蛇般从一个诡异的角度刺出,瞬间洞穿了偷袭者的咽喉!

血!到处都是血!他的血!敌人的血!脚下的雪地早已被染成刺目的黑红!他身边的亲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被蜂拥而至的狼兵淹没。五百人的队伍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在绝对的数量碾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但他不管!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透过重重叠叠的刀光和血影,他看到了!看到了那个被重重护卫着的狼庭先锋大将——兀术!那个身材如同巨熊,穿着华丽皮裘,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残忍戏谑笑容的狼庭大将!

就是他!就是他设下的毒计!就是他要把朔风关彻底碾碎!

一股无法形容的暴怒和杀意瞬间冲垮了张峰所有的理智!小妹雪柠生死未卜的脸庞,关内将士冻饿濒死的惨状,赵元吉那张令人作呕的嘴脸……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眼前这个目标!

“兀术——!!!”张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如同受伤濒死的猛虎!他猛地一夹马腹,座下那匹同样浴血的战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玉石俱焚的意志,发出一声悲怆的长嘶,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硬生生撞开挡在前面的几个狼兵,朝着兀术的方向亡命冲去!

距离在疯狂地缩短!十丈!五丈!三丈!

兀术脸上的戏谑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真正的惊愕和随之而来的暴怒!他没想到这个看似瘦弱的凉王世子,竟能在万军之中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直取自己!

“拦住他!”兀术厉声咆哮。

数柄沉重的弯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不同的角度狠狠劈向张峰!

张峰眼中只有兀术!他不闪不避!拼着硬受左肩一刀,皮甲碎裂,鲜血狂喷!拼着后背被一杆长矛狠狠刺入,矛尖透出前胸!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但他咬碎了舌尖,血腥味和剧痛刺激得他精神一振!借着这股冲力,他猛地从马背上腾空而起,如同扑击猎物的鹰隼,手中的长刀化作一道撕裂夜空的惊雷,带着他全部的生命和意志,朝着兀术的头颅,决然劈下!

兀术瞳孔骤缩!他感受到了那刀锋上凝聚的、足以斩断一切的死亡意志!仓促间,他只能举起手中那柄镶嵌着宝石的弯刀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如同洪钟大吕般的巨响轰然炸开!

火花刺目!

张峰的长刀,竟硬生生劈断了兀术那柄精钢打造的弯刀!刀势未尽,狠狠劈在兀术仓促抬起格挡的左臂上!

“噗——咔嚓!”

血光暴现!一条粗壮的手臂连同半截碎裂的弯刀高高飞起!

“呃啊——!!!”兀术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剧痛和恐惧让他庞大的身躯向后踉跄跌倒!

张峰的身体也重重摔落在冰冷的雪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发黑,喉头一甜,大口大口的鲜血混杂着内脏碎片狂喷而出!胸前透出的矛尖深深扎进冻土,将他钉在地上!左肩深可见骨的刀伤和后背贯穿的矛伤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温度。

他失败了。拼尽全力,以身为饵,以血开路,终究没能斩下兀术的头颅。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五百兄弟…全没了…朔风关…完了…小妹…雪柠…你在哪…大哥…

或许大哥还在的话,就不会这么惨烈吧...

视野开始模糊,意识像风中的残烛。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狼兵正惊恐又愤怒地围拢过来,无数柄染血的刀枪对准了他残破的身体。兀术在亲卫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断臂处血流如注,那张因剧痛和暴怒而扭曲的脸上,只剩下最原始的、要将张峰碎尸万段的疯狂杀意。

要死了么…也好…死在关外…也算…不负父王…不负凉州…

他躺在冰冷的雪地上,身下的积雪被滚烫的鲜血迅速融化,又迅速冻结,与泥土混在一起,形成一片粘稠污秽的血泥。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钻进他残破的躯体,带走最后一丝生机。他微微侧过头,望向朔风关的方向。关城在惨淡的月光下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墓碑。

对不起…父王…孩儿…尽力了…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刹那,就在兀术捂着断臂、狰狞咆哮着下令将他乱刃分尸的瞬间——

关内方向,那片死寂的、被狼庭骑兵彻底封锁的黑暗雪原上,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光!

不,那不是光!那是一道撕裂黑暗的、冰冷刺骨的青色匹练!如同九幽之下升起的寒冰怒潮,以一种超越凡人理解的速度,带着斩断一切、冻绝万物的恐怖意志,朝着这修罗屠场,狂飙突进!

青光所过之处,没有惊天动地的喊杀,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纯粹到极致的死寂!挡在青光路径前方的狼庭骑兵,无论是人是马,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瞬间爆裂成漫天血雾和碎肉!残肢断臂混合着内脏碎片如同暴雨般砸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泼洒出触目惊心的猩红!

那青光太快!太冷!太凶!它根本不是在杀人,而是在收割!以一种超越视觉极限的、近乎瞬移般的速度,犁开血肉的通道,硬生生在密不透风的狼庭包围圈中,撕开了一条笔直的、由鲜血和碎尸铺就的死亡之路!

仅仅几个呼吸!

那道冰冷、凶戾、裹挟着无匹杀气的青色剑光,已悍然冲到了张峰身前!

青光骤然一凝,散去。

一个人影,孤身,单剑,稳稳地站在了张峰身边,站在了这尸山血海的中央。

来人一身玄衣,早已被血污浸透,破烂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脸上沾满了凝固的血痂和泥污,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两团在极寒深渊中燃烧的青色鬼火,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足以焚毁万物的暴戾!他手中握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剑身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内敛、仿佛能将所有光线都吸进去的青色。此刻,那青色的剑身上,正缓缓滴落着粘稠的、冒着热气的血珠。

“嗒…嗒…”血珠滴落在冰冷的雪地上,发出细微却清晰得如同惊雷的声音。

是他…青冥剑…

张峰残存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狠狠冲击,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那双燃烧着青色火焰的眼睛…那柄滴血的青冥剑…那熟悉到刻入骨髓、却又早已被认定埋葬在记忆深处的身影…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大哥…古星河?

那个跌入凉水河连尸骨都未曾寻回的…大哥古星河?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荒谬绝伦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张峰残破的躯体,让他几乎要挣扎着坐起来!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冰冷刺骨的绝望!大哥活着…可凉州…却要亡了!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想喊,却只有血沫不断涌出。

古星河没有低头看他。他冰冷死寂的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冰锥,缓缓扫过周围密密麻麻、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僵立原地的狼庭骑兵。每一个被他目光扫过的狼兵,都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仿佛被来自九幽的恶鬼盯上,握着武器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就连断臂处还在汩汩冒血、暴怒欲狂的兀术,接触到那双青色鬼火般的眼睛时,心脏也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竟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咆哮命令咽了回去!

整个血腥的修罗场,在这一刻,陷入了一种诡异到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还有那青色长剑上血珠滴落的“嗒…嗒…”轻响,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古星河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动作间,带起细微的铁片摩擦声和他自己身上伤口撕裂的轻响。他没有理会周围无数柄指向自己的刀枪,那双燃烧着青色火焰的眼睛,终于落在了张峰惨白如纸、沾满血污的脸上。

当那冰冷死寂的目光触及张峰的脸庞时,那双燃烧着青色火焰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如同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沾满血污的手伸向张峰胸前那截透出的矛杆。

“咔!”

一声轻响,带着骨头碎裂的闷声。古星河的手指如同铁钳,硬生生捏碎了矛杆与矛头连接处最脆弱的部分!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力量。那深深扎进冻土的矛头被他随手拔出,扔在一边,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张峰身体猛地一颤,剧烈的疼痛让他残存的意识瞬间清晰了几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沾满血污,疲惫不堪,却依旧能辨认出熟悉的轮廓。真的是他…大哥…他没死…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悲凉瞬间冲垮了张峰所有的防线。他张了张嘴,更多的血沫涌了出来,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委屈和最深沉的绝望:

“大…哥…你…还活着…”他每吐出一个字,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但他不管不顾,死死盯着古星河的眼睛,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灵魂深处,“凉州…凉州…没了…”

泪水,混杂着脸上的血污和污泥,终于无法抑制地涌出,滑过他冰冷的脸颊,滴落在身下污秽的雪泥里。这位在万军之中杀进杀出、勇猛无敌的凉王世子,这位身中数箭濒死都未曾皱一下眉头的铁血将军,此刻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破碎的哀求。

“找…找到小妹…雪柠…求…求你…”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抓住了古星河破烂的衣襟,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护…护她…活…活下去…”

“大哥…我想…我想回家…”最后一个字吐出,他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了一下,终于彻底熄灭。那只紧抓着衣襟的手,失去了所有力量,无力地垂落下来,重重砸在冰冷的雪地上。

古星河蹲在那里,身体如同凝固的冰雕。他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似乎想接住张峰那只垂落的手,却又停住了。他看着张峰脸上凝固的泪痕和血污,看着那双失去了所有神采、空洞地倒映着关外惨淡血月的眼睛。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狼庭的骑兵们依旧僵立着,无人敢上前一步。兀术捂着自己的断臂,脸色铁青,死死地盯着古星河和他怀中已经失去生息的张峰,眼神惊疑不定,充满了忌惮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风雪似乎也在这一刻停滞了。天地间只剩下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杀气,以古星河为中心,无声地弥漫开来,冰冷刺骨,沉重如铅。

古星河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停在半空的手。他俯下身,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小心翼翼地避开张峰胸前狰狞的伤口,一手托住他的背脊,一手穿过他的膝弯,将张峰冰冷僵硬、残破不堪的身体,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打横抱了起来。

张峰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臂弯里,沾血的发丝垂落。

古星河抱着他,缓缓站直了身体。他的动作很稳,仿佛怀中抱着的不是一具沉重的尸体,而是一片羽毛。他微微低下头,冰冷的、沾着血污的额头,轻轻地、极其短暂地触碰了一下张峰冰冷僵硬的额头。

然后,他抬起了头。

那双燃烧着青色火焰的眼睛,再次扫向周围密密麻麻的狼庭骑兵。这一次,目光中不再是冰冷的死寂,而是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凝如实质的滔天杀意!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在死寂中积蓄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他抱着张峰的尸体,迈开了脚步。

一步,踏在粘稠的血泥里。

“铮——!”

他另一只手中紧握的青冥剑,剑尖拖在冰冷的雪地上。剑锋与冻土摩擦,发出一种极其刺耳、极其难听的、如同金属刮擦骨头的尖锐鸣叫!这声音不大,却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每一个狼庭骑兵的耳膜深处,刺得他们头皮发麻,心脏狂跳!

古星河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抱着怀中的尸体,一步一步,朝着朔风关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很慢,很稳,每一步踏出,都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血脚印。

周围的狼庭骑兵,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搡着,潮水般地向后退去!没有人下令,纯粹是出于一种对死亡本能的恐惧!他们握着武器的手心全是冷汗,眼神惊恐地看着那个抱着尸体、拖着长剑、如同从地狱深处走来的玄衣男子。马蹄不安地刨着被血浸透的冻土,发出杂乱的哒哒声,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兀术脸色铁青,断臂处传来的剧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跳。他看着古星河一步步走向朔风关的背影,看着自己手下数万精锐竟被一人一剑吓得步步后退,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暴怒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他想下令!他想让万箭齐发!他想将这个狂妄的闯入者连同他怀里的尸体一起射成刺猬!

但当他接触到古星河再次扫来的、那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青色目光时,那股暴怒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到嘴边的命令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他毫不怀疑,只要他敢下令,那柄滴血的青冥剑,下一刻就会出现在自己的脖子上!

古星河抱着张峰,拖着青冥剑,在数万狼庭骑兵恐惧的注视下,在兀术屈辱而狰狞的目光中,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向那座如同巨大墓碑般矗立在风雪中的孤城。青冥剑刮擦冻土的刺耳鸣叫,是这片死寂天地间唯一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挽歌。

朔风在荒原上打着旋,卷起地上的残雪,抽在脸上生疼。

张雪柠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石灵儿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她单薄的绣鞋早已湿透冻硬,脚趾冻得失去了知觉。小脸煞白,嘴唇干裂,唯有那双大眼睛里还残留着一点劫后余生的惶恐和奔向朔风关的急切。

“灵儿…姐姐…”她喘着气,声音细弱,“我们…还有多远?”

走在前面的石灵儿猛地停下脚步,肩头那柄巨大得夸张的黑色重剑纹丝不动。她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圆圆的脸上露出专注倾听的神色,清澈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嘘——别吵!”

她侧着耳朵,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在捕捉风中的某种讯息。几片雪花沾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她也浑然不觉。突然,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猛地一亮,如同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

“我听见了!”石灵儿兴奋地压低声音,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孩子气的、纯粹的喜悦,完全看不出片刻前她刚刚用那柄巨剑拍飞了几个想对张雪柠图谋不轨的靖王骑兵,“前面!有酒香!还有…还有…好吃的味道!嗯!肯定是!”

她从自己那件打着补丁的粗布短打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块用油纸小心包裹着的、已经冻得硬邦邦、颜色灰黑、散发着草根和豆渣混合味道的饼子。这已经是她们最后一点口粮了。

石灵儿毫不犹豫地把这块硬邦邦的饼子塞到张雪柠冰凉的小手里,动作快得不容拒绝:“快!吃了它!垫垫肚子!我闻到前面有好吃的了!肯定有!”她一边说,一边还用力吸了吸鼻子,仿佛空气中真的飘荡着诱人的香气,圆圆的脸上满是期待,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朔风关的方向。

张雪柠看着手里这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饼子,又看看石灵儿那副笃定前方有美食的模样,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她知道石灵儿是为了让她吃下最后这点食物。这傻姑娘,自己明明也饿着肚子。

“灵儿姐姐,你也吃…”张雪柠想把饼子掰开。

“我不饿!”石灵儿立刻挺起小胸脯,拍了拍自己干瘪的肚子,发出几声空洞的响声,“刚才拍飞那几个坏蛋的时候,我偷偷啃过树皮了!可饱了!你快吃!吃完我们再去找好吃的!”她不由分说地把张雪柠拿着饼子的手往她嘴边推,眼神执着。

张雪柠拗不过她,也知道这是石灵儿的心意,只好小口小口地、艰难地啃着那冻硬的饼子。草根和豆渣的味道又苦又涩,刮得喉咙生疼,但她还是努力咽了下去。

石灵儿见她开始吃,立刻眉开眼笑,仿佛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她重新扛好那柄沉重的巨剑,朝着朔风关的方向用力一挥,带起一阵小小的风:“走!冲啊!好吃的在等着我们呢!”

就在石灵儿扛着巨剑,拉着张雪柠,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跋涉在荒原上,朝着那座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孤城奋力前行时——

朔风关那高耸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城楼上。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正斜倚在冰冷的箭垛旁。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外面松松垮垮地罩着一件同样陈旧的狐裘,腰间随意地挂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风雪吹动他散落肩头的墨黑长发,也吹动着他剑柄上系着的一根鲜红如血的剑穗。那剑穗在凛冽的朔风中狂乱地飞舞着,如同一条被困在冰天雪地里的、愤怒挣扎的火龙。

他手里拎着一个黄澄澄的大酒葫芦。葫芦口似乎被严寒冻住了。他毫不在意地屈指一弹。

“啪!”

一声脆响,封住葫芦口的冰凌应声而碎。一股浓郁醇厚、带着凛冽寒意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在这血腥与绝望交织的城头,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狂放不羁。

他仰起头,对着那铅灰色的、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的天空,灌下了一大口冰冷的烈酒。喉结滚动,一线酒液顺着他线条优美的下颌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城砖上。

风雪在他身边呼啸,城下是死寂的战场和远方狼庭连绵的营火。他却仿佛置身事外,目光穿透风雪,投向关外那片刚刚被血染透的雪原,又像是在眺望着更远的地方。那眼神,三分醉意,三分狂狷,剩下的,是深不见底的、如同寒潭般的锐利。

“好大的杀气…”他低声自语,声音清朗,带着一丝奇异的磁性,如同金玉相击,却又被烈酒浸润得有些模糊,“冻得酒都醒了…啧啧…”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听着里面所剩不多的酒液晃荡的声音,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一种看透世情却又疏狂不羁的落拓。鲜红的剑穗在他腰间狂舞如龙,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束缚,破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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