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月光五子棋(1 / 1)

宁王府书房的窗棂敞开着,夜风卷着庭院里残存的辛香潜入,搅动着沉水香的静谧。萧玄弈披着外袍,并未端坐,而是斜倚在临窗的紫檀榻上,背部紧裹的棉布在墨色衣料下透出清晰的轮廓。案头摊着北境军报,几处关隘粮秣转运的数字被他用朱笔圈出,旁边空白处是几行奇特的“阿拉伯数字”标记,清晰简练。白日里那锅霸道红汤带来的震撼犹在舌尖,此刻看着这些符号,竟觉出几分异曲同工的“爽利”。他指尖无意识地点着军报上那串冗长的“叁仟陆佰柒拾捌石”,脑中已自动浮现出简洁的“3678”。效率。这便是她带来的,一种近乎蛮横地劈开繁冗迷雾的锐利。脚步声轻响。苏攸晚端着一只青玉小碗进来,碗中是温热的牛乳,用以缓解他伤处隐痛和汤药的苦涩。她将碗轻轻放在他手边,目光扫过案上军报旁那几行熟悉的符号,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殿下可觉此法合用?”她轻声问。萧玄弈抬眸,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烛光柔和了她白日里的狡黠,显出几分沉静。“甚佳。”他声音低沉,带着伤后特有的沙哑,“解了燃眉之急。”他指的是军报上那堆令人头疼的粮秣数字。苏攸晚顺着他目光看向棋盘。那盘残局依旧摆在那里,黑白交错,如同凝固的战场,杀机深藏,却又陷入僵持。黑子大龙被白棋精妙的“小飞”镇头缠绕,看似处处生机,实则左冲右突皆被无形壁垒阻挡,气息凝滞,陷入苦战。萧玄弈的目光落在棋盘上时,眉宇间便不自觉地染上一丝沉郁的凝思。“殿下…可是为此局所困?”苏攸晚试探着问。萧玄弈没有否认,修长的手指拈起一颗温润的黑玉棋子,悬于棋盘之上,久久未能落下。每一个可能的落点都在他脑中推演过无数次,但白棋绵密的包围网如同天罗地网,总能封死所有出路。背部的隐痛似乎也随着棋局的胶着而隐隐加剧。“围棋之道,浩瀚如海。”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一步错,满盘皆输。此局…白子布网精妙,黑子似已…身陷囹圄。”那枚黑子终究还是被他放回了棋盒。苏攸晚的目光在那盘复杂精妙的棋局上逡巡片刻。围棋的定式、劫争、死活…对她而言如同天书。但眼前这被重重围困的黑子大龙,那左冲右突不得出的窒息感,却让她莫名联想到自己被史书框定的“短命”轨迹,联想到这深宫重围中的步步惊心。一种近乎叛逆的念头油然而生。她走到棋罐旁,没有去碰那些黑白分明的围棋子,反而拈起几颗萧玄弈平日推演沙盘用的、颜色更浅的备用石子。她将棋盘上那盘胶着的残局小心地推到一边,在空出的半面棋秤上,用浅色石子迅速地摆出了纵横各五道的简易网格。“殿下,”她抬眸,眼中跳跃着烛火般的光,“围棋博大精深,攸晚愚钝,难以企及。但今日…想教殿下一种更简单的玩法,或许…能换换思路?”萧玄弈看着她清亮的眼眸,又看看那简陋的、只有围棋盘九分之一大小的格子,眉峰微挑,带着一丝探究和几不可察的纵容:“…玩法?”“名曰‘五子棋’。”苏攸晚拿起一颗黑石子和一颗白石子在手中示意,“规则极简:执黑或执白,轮流落子于此网格交点。不拘定式,不论死活,唯一目标——”她指尖点在棋盘中央,“无论横、竖、斜,率先将己方五子连成一线者,胜。”“五子连珠?”萧玄弈重复着这闻所未闻的规则,看着那简陋的棋盘,眼神中最初的审视渐渐被一种纯粹的、对“简单”本身的好奇取代。这规则,简单得近乎儿戏,却又透着一股直指核心的凌厉。“正是。”苏攸晚将一颗黑石子放在网格正中心的天元位,“殿下执白,可好?”萧玄弈依言,在棋盘边缘随意落下一颗白石。苏攸晚的黑子紧贴着天元落下,萧玄弈的白子再落。寥寥数步,格局已现。萧玄弈落子依旧带着围棋的思维惯性,下意识地试图占据边角,构筑“势”。苏攸晚却截然不同。她的落子看似散漫,东一颗西一颗,毫无章法,却隐隐指向一个核心——连成五子。当萧玄弈察觉到她几颗黑子已在斜线上悄然连成三颗,试图落子阻断时,苏攸晚指尖的黑子轻盈地落下,不偏不倚,正好连成了第四颗!斜线的威胁骤然成型!萧玄弈执白的手指在空中顿住。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若阻斜线,苏攸晚横线上已有两颗黑子,且位置绝佳,随时可接应成势;若守横线,斜线的四子威胁已迫在眉睫!这简陋的棋盘上,竟在数步之间就形成了围棋中需要复杂布局才能达到的、令人窒息的“双叫杀”之势!而这一切,竟源于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散子”!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简易棋盘,试图寻找化解之道。然而,规则的限制让一切“势”的腾挪都失去了意义。他必须在下一手做出选择,而无论选择哪边,似乎都难以同时化解两个方向的致命威胁。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简单规则逼入绝境的压迫感,清晰地笼罩下来。苏攸晚并未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凝思的侧脸上,高挺的鼻梁投下淡淡的阴影,薄唇紧抿,方才棋局带来的沉郁似乎被这种全新的、直白的挑战冲淡了。终于,萧玄弈落下一子,勉强堵住了斜线上那最致命的四连缺口。然而,苏攸晚的黑子几乎在他落子的瞬间,便轻盈地点在了早已预留好的横线关键节点上!横线三子瞬间连成四子!且位置刁钻,上下左右皆可延伸!败局已定。萧玄弈看着那几乎无法阻挡的四连之势,以及苏攸晚指尖拈起的、即将完成绝杀的那颗黑子,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挫败,反而燃起一种奇异的光亮。那不是棋逢对手的兴奋,而是一种…洞见了全新天地的震撼。“此棋…”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被点醒后的灼热,“不重围地造势,只求直击要害,连点成线,一击必杀。”他的目光从棋盘抬起,如同穿透了这小小的网格,望向更深远的虚无,“规则至简,却将‘目标唯一’、‘路径最短’、‘效率至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如同…”他的目光扫过案头那页写满阿拉伯数字的宣纸,“如同这些数字,摒弃繁文缛节,直指核心。”他看向苏攸晚,烛光与月光交织在她眼中,映出清澈而灵动的光。“你心中,似乎并无…‘规则’二字?”他的声音里带着探究,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激赏。苏攸晚迎着他的目光,放下那颗决定胜负的黑子,浅浅一笑,带着几分狡黠,几分坦荡:“规则是前人定的枷锁,也是后人破局的阶梯。攸晚愚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知其所以然,方能…”她指尖轻轻敲了敲那简陋的五子棋盘,“跳脱规则,直取核心。”“跳脱规则…”萧玄弈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目光重新落回那盘被他推到角落的围棋残局。那被白棋精妙缠绕、气息奄奄的黑子大龙,在五子棋那“直取核心”的凌厉光芒映照下,似乎…并非全无出路?一种近乎醍醐灌顶的明悟,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心中因循已久的迷雾!他猛地伸手,拈起一枚黑玉棋子,不再是之前的凝重迟疑,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洞悉本质的清明,朝着棋盘中腹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甚至有些“离经叛道”的空白点——悍然落下!“啪嗒!”清脆的落子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那枚黑子孤悬于白棋看似铁桶般的包围圈之外,既非做眼求活,亦非强行突围,却如同一根尖针,精准地刺入了白棋绵密阵势中一个极其细微、此前从未被他重视过的“气”的衔接薄弱之处!一子落下,整个棋盘的“势”瞬间为之一变!原本死气沉沉的黑子大龙,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而白棋看似完美的包围网,却因为这枚“跳脱规则”的落子,隐隐出现了一丝难以弥合的裂痕!萧玄弈紧紧盯着棋盘,深邃的眼眸中精光爆射,如同沉睡的猛虎终于窥见了猎物的破绽!背部的伤痛,案牍的烦劳,尽数被这破局一瞬带来的巨大冲击和豁然开朗所淹没。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苏攸晚身上。月光勾勒着她纤细的身影,夜风拂动她鬓角的碎发。这个带着异世智慧、胆大妄为、屡屡惊世骇俗的女人,此刻在他眼中,不再仅仅是史书上那个需要他庇护的“短命王妃”,而是…一把能为他斩破迷雾、劈开荆棘的绝世利刃。窗外更深露重,虫鸣唧唧。窗内烛火摇曳,棋盘上落子余音犹在。萧玄弈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宣告的力度:“苏攸晚。”

“嗯?”

“你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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