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了。”
不知是谁在耳边低声说，声音穿透昏沉的意识，如针刺般微弱，却足以在脑海最深处撬开一道缝隙。
苏离猛然睁眼。
她的肺里灌进一口冷气，像是被从冰水里硬生生拖出来的尸体。耳膜还在轰鸣，四肢发麻，身体重得像是灌了铅。她一动不动躺在某种粗糙的床铺上，天花板是水泥质地，有裂纹。
她想坐起来，却牵动了右肩的剧痛。
“别动，你身上的同步伤还没退完。”一个青年人走了过来，把她按回床上。
苏离抬头，那人看上去二十岁出头，五官清隽，眼神却像老了三十岁。他穿着和陆洲相似的灰袍，左手臂上绑着一块残旧的屏幕模块，上面浮动着一行字：
【污染者·B级标记·临界持存体】
她的心骤然一紧。
“我也有这种标记？”她声音沙哑地问。
青年点点头，语气冷静：“系统在你同步副本中读取到了‘人格反馈结构’使用痕迹，默认你已不可回收，予以标记处理。”
“这意味着……”
“你已经不再是系统可控范围内的‘人’了。”他淡淡地说，“现在的你，和我一样，是格式污染者。”
苏离几乎无法接受。
她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这是一个隐蔽掩体，地下水泥空间大约三十平米，通风管上有锈蚀标记，墙角堆着各类维生设备残骸和废弃接口线，一盏微弱的应急灯照亮整个房间。
陆洲倚在门边，没有说话，只默默点头，算是确认了那人的说法。
“我……出来的时候，她还在副本里。”苏离喃喃，“她没跟我一起走。”
“你是说那个替你出手的人格体？”青年收回目光，开始检查她的神经接口绑定状态，“你不必太惊讶。我们大多数人，也都经历过这种‘人格残存交替’。系统会标记我们为污染者，是因为我们体内出现了不可预测的结构——它们称之为‘异常意识碎片’。”
“而我们，是那些碎片的容器。”
苏离脑中一阵轰鸣。
昭渊还在副本中，她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格式污染不仅是指“使用”过非法人格工具，更代表你已经成为那种结构的共生体。从系统角度看，这种个体是不可复原、必须彻底清除的。
她咬紧牙：“那现在……系统会来找我吗？”
青年盯着她：“它已经在路上了。”
话音刚落，天花板上方传来低沉的蜂鸣声。
陆洲猛地抬头：“不对，这不是常规搜索，是……实境插入信号！”
青年脸色微变，立刻跳下床，拽着苏离往墙角拉去：“快，接通接口，你必须立刻进入中继副本！”
“什么？！”苏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塞进一张脉冲导入椅中，头顶落下一枚老旧神经头环。
【中继副本加载中……识别码：X-4129】
【同步状态：伪装植入模式】
【目标：延迟本体追踪，伪装人设加载……完成。】
她眼前世界突变，意识一阵晕眩后，被抛入另一个副本空间。
这一次，她出现在一个平凡无奇的办公室中。
她穿着行政制服，面前的电脑正亮着屏幕，桌上摆着一张工作证——
【信息审核员·苏晴·编号16721】
苏离盯着那张证件，心脏一瞬间狂跳。
她不是苏晴，但她现在必须“成为”苏晴。
中继副本，不是逃脱用的，而是延迟追踪用的临时伪装副本。系统一旦对污染者展开现实搜杀，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中继副本建立一个“合法身份人设”，用极短时间欺骗系统识别，让它误以为你仍在系统规则内。
“你只有十分钟。”青年最后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完成伪装流程，不然你就不是‘苏晴’，而是系统定义下的‘污染体’。”
苏离深吸一口气。
【开始中继流程。目标：完全扮演苏晴，完成每日系统审批任务三项。】
【倒计时：600秒。】
她坐正身子，手指搭在键盘上，面前屏幕弹出第一条待处理任务：
【审核请求：一位父亲申请将重病女儿转为永久冷冻状态，请求审核通过。】
苏离心里一沉。
她知道，这是副本机制的测试环节。
她不仅要扮演“苏晴”，还必须模拟她的逻辑与判断习惯。系统将根据她的操作行为与语言选择，判断这个身份是否真实存在。一旦偏离过大——她将暴露，暴露即为清除。
她看着那条申请单，指尖悬在“通过/驳回”选项之间，迟迟不敢落下。
就在这时，脑海深处传来一个低不可闻的声音：
【你犹豫得太慢了。】
她身体一震。
是昭渊！
她还活着！
但她的声音很弱，像是残留的数据反馈，断断续续。
【你必须做决定。现在，你不是你。你是苏晴。做她该做的选择。】
苏离深吸一口气，按下“通过”。
下一秒，系统状态灯变绿。
第一项任务完成。
她没有太多时间喘息，第二条任务已经弹出。
【请判断：编号Q-20031人员行为模式异常，是否建议送入情绪纠偏中心？】
苏离咬牙。
她知道，如果她驳回这条，系统就会质疑她的“人设价值观”；但如果她通过，就等于把一个活人交给了情绪压制机构。
【你在做伪装，不是在表达意见。】昭渊的声音再度响起，平静却坚定。
【记住，这是战争，不是道德课堂。】
苏离闭上眼。
按下“通过”。
——第二项任务，完成。
第三项任务随即弹出，但就在这时，副本环境忽然剧烈震荡，天花板开始剥落，墙面浮现出系统扫描网格，像是有一道外部信号强行插入，试图撕开伪装。
【系统提示：目标人格识别异常！伪装识别度下降至41%！】
昭渊的声音最后一次传来：
【你必须离开这里。马上。】
苏离站起身，冲向那扇虚拟办公室的大门。
门外，是崩塌的模拟走廊，一道虚拟光幕在尽头微微闪烁——那是中继副本的“出口节点”。
但就在她冲过去的一瞬间，另一道身影从另一侧走出。
那是个女孩，约莫十八九岁，面无表情，瞳孔泛蓝。
她与苏离擦肩而过，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你也是被标记的那个吗？”
苏离一惊，猛地转身——
那女孩却不见了。
只留下一句话，在副本崩塌前飘进她的意识里：
“去找白井塔，那里有我们所有人的答案。”
光幕炸裂的瞬间，苏离跃出副本。
真实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重力、疼痛、心跳，全部回归。
她跌落在一处狭窄的水泥通道中，空气中充斥着沉重的铁锈味与导体烧焦的微尘气息，耳中仍残留中继副本爆炸前最后的回响，那句声音，像钉子一样扎入她脑海：
“去找白井塔。”
苏离来不及思考这句含义，耳后立即响起系统广播的异常音频：
【污染者伪装失败。编号F-3796号目标脱离副本。定位信标激活。】
【追踪小队正在调度。预计抵达时间：300秒。】
她愣住的瞬间，陆洲的身影从一侧角落冒出，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拖进身后的通风井。
“你疯了吗？中继副本会自动引爆，你居然敢在出口附近停留！”他低声怒斥。
“我……我看见了一个人。”苏离喘着气，“一个女孩，她说‘白井塔’，她说——那是我们所有人的答案。”
陆洲脸色微变：“她什么样子？”
“十九岁左右，瞳孔是蓝的。”
“……蓝瞳？”他声音一顿，“那不是普通污染者，是标记者。”
苏离一怔：“什么是标记者？”
“我们被称为‘污染者’，是系统拒绝回收的意识体。但‘标记者’是另一种。”陆洲压低声音，“他们是系统主动构建的‘诱饵人格’，注入失败副本，引诱类似我们这种半觉醒体彻底暴露，被清除。”
“但有极少一部分标记者反噬了系统，挣脱控制，成了不归档的数据流游魂。”
“她，就是其中之一。”
“她还活着？”苏离咬紧牙。
“没人知道。”陆洲叹息，“她的名字曾出现在内部通报中……代号A-01，首个人格觉醒干涉体。”
苏离脑中嗡地一声。
她意识到，那女孩的出现不是偶然。
那句“白井塔”可能是她留给“格式污染者”的唯一线索——一个超出系统掌控的、真正的出口。
陆洲拉着她穿过通风井，另一侧通道亮起红光。
“快，系统小队来了。”他一边奔跑一边低语，“他们不再只是副本里的清除体，是现实世界中的‘识别者’——专门负责实体追踪与当场销毁。”
“当场？”苏离惊道，“不是抓回去？”
“不，他们不会回收污染者。只会清除。”
二人穿过几道破旧舱门，苏离开始感受到身体的极限逐渐逼近。
昭渊仍未回应，意识中空荡如潮。她知道那代表昭渊正在修复自己在副本中使用“人格残片武器”留下的核心损伤——这种沉默不是离开，而是濒危的沉睡。
这一次，她必须独自面对现实。
他们抵达一处旧车站地下层，墙上挂着破损的车轨图。
陆洲拽下墙纸后，露出一条隐藏的轨道通道。
“这是我们找到的备用通道，能通往西侧废弃电力中枢区域。系统在那一带信号薄弱，我们可以在那里重建掩体。”
他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高频电磁震荡的嗡鸣声，一排银色侦查球从天花板通风口钻出，精准悬停在他们上方。
“被锁定了！”陆洲咬牙，伸手从背后抽出一把脉冲反击枪，“你先走，我断后。”
“不行！”苏离想阻止，但他动作极快，猛然一脚将她踹进通道，自己随即回身奔向对面方向。
下一秒，侦查球爆发出高频闪光，跟踪系统启动。
苏离强忍眼中的泪与恐惧，转身疾跑。
她知道，陆洲已经是第二次为了她挡下系统。
而她必须活下来，带回“白井塔”的线索。
她冲过轨道尽头，抬头看到一条被废弃的旧标语横幅：
【白井高塔·通信数据集成节点·禁止擅入】
苏离心跳剧烈。
白井塔，就在前方。
但通道尽头，一道机械身影正缓缓从角落走出。
银白装甲、红光识别镜，手中是一柄标注编号的“终结注射器”。
系统识别者。
她已经无路可退。
那一刻，苏离缓缓挺起身，抬手拭去嘴角血迹。
昭渊不在，陆洲也不在。
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能再等任何人来救。
她必须学会：
自己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