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城中有宵禁。姜阳本已经喝的迷迷糊糊了,可一路做贼似的东躲西藏,战战兢兢,等到了燕王府,酒也吓醒了大半。
她拍拍抱了一路的酒坛子:“再来点?”
易晏果断拒绝,还抢走了她的酒坛子:“不喝,你也不能再喝了。”
“……”
二人在院子里坐下,四处灯火通明。姜阳转头看了一圈,指着背后树影间的宫室问他:“这是第一次见面,你将我绑来的地方么?”
“嗯。”
“那时你不怕吗?万一失败,不止是王位,你的命都保不住。”
“不怕,”易晏很轻地笑了一声,“在这金玉牢笼里腐烂,和死没有什么分别。”
姜阳撇嘴:“这话可是胡说……好死不如赖活着。真到要死的时候,你会后悔的。”
“……是么?”
“不知道,我又没死过,我胡说的。”
易晏正认认真真剥荔枝,闻言看了过来:“郡主年纪轻轻,言生言死,有些太早。”
“你也不比我大多少,你先说的。”
“……”
他不作声,拿起一旁的帕子擦手,将盛在银盏里的荔枝肉放在了姜阳这边。
见姜阳挑了一个送进嘴里,易晏才开口问她:“我独自去赴师嫣之邀,郡主很在意么?”
姜阳想了想,点头:“那是自然。”
“为何?”
“怕你与她苟合,丢我的颜面,害我的性命。”
“……只是如此么?”
“不然呢?”姜阳裹着他的外袍,转头看他,“是因为我爱慕你,不愿看你与他人卿卿我我?”
“……”
易晏不置可否,隔着小桌探过身去,拿走了那盏只剩一半的荔枝:“……荔枝温热,多食上火。”
姜阳悻悻地收回手,拢了拢太过宽大的衣领:“……我母亲也这么说。”
说完才想起来,易晏从小就没了母亲。于是赶紧转移话题:“你的伤呢?好些了吗?”
“嗯。”
“那就好。过几日我父亲回京,你得去见见他。”
“嗯。”
“也不必担心,他人很好的。”
“……是么?”
“嗯嗯,我小时候调皮,到处惹事,他从来不说我,还给我撑腰……可惜,现在他总是在外奔波,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几回……”
“……”
风吹过,树叶沙沙响,却不见身侧之人回应。姜阳向他看去,才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四目相对,易晏轻咳一声,微微偏头:“怎么不说了?”
“还以为你睡着了。”
“……没有,我在听。”
“……哦。”
不知怎得,姜阳有些替他难过:“……所以过去这些年,你日日都一个人坐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么?”
易晏眼底的神色复杂起来,旋即又化作漫不经心的笑意,轻易掩盖:“习惯了。”
“那不是习惯,那是麻痹自己,”姜阳努努嘴,并不认可,“我以前很喜欢和母亲呆在一起,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和她生了嫌隙,很久没有来往……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没有她的日子,可再与她冰释前嫌时,我发现自己还是很喜欢和她呆在一起。”
“嫌隙?”
“害,陈年往事,不值一提……已经过去了。”
“……嗯。”
“那……今后你若是无聊,可以来公主府寻我,不要一个人神伤。太医说了,情志不畅、则气机郁滞,不好。”
“……好。”
上次被绑架过来时,姜阳就注意到了满院子的玉兰。如今花期将尽,愈发开得奢靡,风一过,满头满脸都是玉兰香。
她打了个哈欠,有些倦怠:“好困。”
“嗯……是该早些歇息了。”
“那我回……哎?哎?你做什么?”
对面的人欺身过来,将她从刚窝热没多久的椅子里捞出,大步往树影掩映处走。
“现下正是宵禁最严的时候,等你回去,天都该亮了……明日一早,我送你。”
“……真的假的?你知道自己又在犯事么?”
“拐郡主出来,已是重罪难逃,多一分少一分,无甚分别。”
“整日说自己低微,犯的却都是杀头的大罪。燕王殿下,真是好大的胆子。”
“异姓王不过是加了爵位的狗,郡主这声殿下,易某担不起。”
寝宫中只点了一盏油灯,冷冷清清,身下的被褥也凉意浸人。姜阳按下那只为自己整理衣衫的手,撑起身子凑近青年,调笑他道:“横竖已是重罪难逃,不如再放肆些……一起睡觉吧。”
“……郡主自重。”
近在咫尺的面容笑靥如花,少女口中的荔枝香气混着酒香,清甜又危险。她腾出手揽住易晏的脖颈,凑得离他更近了些:“……不可以吗?”
“……”
温热气息轻飘飘地擦过易晏鼻尖,消散于满室空寂中,似是再也无迹可寻。易晏惯来冷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动容,黑漆漆的眸子轻轻一眨,视线下滑,落在那双微张的唇瓣上。
那里的清甜,他曾尝过。
——那夜喜烛高照,在与她命运交错的一瞬间,他做了人生中唯一一次,荒唐到不可言说的事情。
其实仔细想来,并不算荒唐,毕竟再严谨刻板的人生,也多的是一念之间。
正如此刻。
待神志重归清明时,身下之人已被逼得避无可避。她咬着唇看他,方才还含着狡黠笑意的眸子里盛满错愕,湿漉漉的,泛着很轻很淡的红。
易晏愣了片刻,才缓缓松手。
姜阳也未曾料想,自己不过是随口调戏,怎么就被对方反手压制,予取予求了。方才唇齿交缠,又不得半分松缓的时候,她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溺死在这里。
以前知道易晏习武,力气不同于常人。可他那瞧着清瘦孱弱的身板,扣着自己手时竟挣不动分毫,也是令姜阳意外的。
被死死禁锢的身子终于在对方怔忡的间隙得已解脱,姜阳刚想溜,就被重新按了回来。
易晏已经恢复了那副淡漠如水的模样。他抬手,将姜阳挣扎间拉扯开的衣衫整理好,缓缓起身退后,平静地开口:“……我出去就是,你……好好休息。”
屋门打开又关上,将二人隔绝开来。
只有那算不得清亮的月光,透过窗棂,模糊了夜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