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揾雪从净室出来之后心情郁郁,没什么目的地闲逛着。
她的手炉给了孟绾,此刻撑伞的手隐约传来几分凉意。
雨里生风,将雨点子悉数灌在了她手上,此刻雨水正顺着她的手背往衣服里钻,让人莫名焦躁。
就在她停下脚步擦水的间隙,迎面走来一个绛青色身影。
萧揾雪下意识往前两步,特意让出道来,不料那身影竟是朝着她这方来的。
她将低垂的伞举高,看到了前方伞下之人。
竟是那一夜跟着她来作证的内监。
萧揾雪唇上勾起一抹浅笑。
小内监冲着他躬身作揖,脸上的笑毕恭毕敬却不显谄媚。
“参见长公主殿下。”
萧揾雪抬手示意他起身。
对方依旧堆着笑脸,她没来由地问了句:“此处已不是内宫,你为何出现在这儿?”
此处近东直门,已经快到宣直门处,近宫前殿。
小内监的官帽已经有了变化,想必近来受了升迁,听她这么问,朝后看了一眼。
“小的是来太医院送案册给皇后娘娘的。”说完又朝着她拜下:“当夜长公主殿下提及宫里的太医院有城中各药店的采买登记,娘娘便命奴婢过来取。”
萧揾雪闻言点了点头:“可取到了?”
小内监闻言将册子往前一送,听她的意思,仿佛是要过目。
萧揾雪顺势拿过,翻开登记册子的同时,问了一句:“你如今在皇后宫中当差吗?”
小内监低头称是,可面上丝毫不显升迁的飞扬之色,反更称出几分老实。
萧揾雪翻到一处韩太医做的标注时停下了视线。
“我记得你姓卫?”
“公主好记性,小的正是姓卫。”他语气里显出几分惊异。
她注意力瞬间被册子上的登记时间所吸引,一时竟忘记了此刻那人还淋着雨。
太医院采买的登记册子记录不甚详尽,毕竟有的药店会偷奸耍滑,和官员私相授受,以此来达成目的。
可韩筹特意标注下的那一笔,却记得清晰明了。
萧揾雪记得,蜃毒的引子没有替代,只能用冰蟾。
韩筹做的那一笔标注,是致和堂买进的牵机。
她指着那一栏,没来由地问了一句:“韩太医可说这一栏为何要单独标注出来?”
小内监伸长脖子小心看了一眼,不防脸上的水珠却忽然滚落在册子上,洇湿了一片。
萧揾雪这才察觉,那人一直站在雨中,这才将伞往那人身上靠了靠。
“你为何不提醒我?”
小内监闻言只是弯唇一笑:“公主看得认真,奴才不敢打扰,只是几滴无根之水罢了,无妨。”
萧揾雪注意到他肩上的蓑衣,暗道此子不骄不躁,倒是可塑之才。
末了,将册子一合,看向他:“姓卫,叫什么?”
对方连忙拱手:“卫渝。”
萧揾雪点了点头:“好,你快去交差罢。”
卫渝似乎愣怔了片刻,痴痴问了句:“那公主……”他手指了指刚才的册子。
萧揾雪了然:“无妨,我改日命韩太医来公主府回话就是。”
说着,便是朝着宫道踽踽独行。
卫渝赶到凤藻宫的时候,恰逢淑妃身边的婢女瞳儿也在。
虽然淑妃被皇帝责备不够稳重,却始终是失了皇嗣的妃嫔,萧映对她,始终是有愧。
沈韶宁察言观色,三不五时就命人送补品到承恩殿。
索性她孩子都没有了,没了和自己争的筹码,她当然是乐意给她。
在她看来,不过是施舍自己不要的东西罢了。
所以沈韶宁送东西都送得称心如意。
瞳儿从青檀手中接过补品的时候面上淡淡的,或是因为被罚了份例的原因,沈韶宁淡淡瞥了一眼,示意她将人带到偏殿说话。
琮儿此刻正在昭阳殿睡着,有淳安守着,她落得清闲。
卫渝站在殿门外守候,肩上的蓑衣落了满地的水,有宫女经过她身边,投来嫌弃的目光。
其实沈韶宁是不大愿意把他招来自己眼前显摆的,因为他曾经帮孟绾说过话,可他毕竟是个行事稳妥的好苗子,她宫里正需要这样的人,所以,忍着三分恶心也要把人留住。
掇了一口热茶,沈韶宁才抬眼示意李琨泰。
后者一得示意,连忙将手中拂尘往右手臂弯里一搭,朝着殿外走去。
李琨泰白了那人一眼,没什么好语气道:“来了也不回禀,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娘娘等着看东西呢!”
说着抬手便把那人手中的册子抢了过来,背过身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吩咐:“还不快跟上!”
卫渝这才卸下肩上的蓑衣,恭敬地走进了殿中。
不得不说,在外头淋了半日的雨,陡然进了这么一个暖融融的地儿,此刻的他都几分不适应,以至于还没走近,便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小兔崽子,你……”
沈韶宁嫌恶地睨了他一眼,随后捻起帕子,在鼻头处掩了掩,李琨泰气得一个指头戳在卫渝脑袋上,后者连忙跪在坚硬的地砖上,惊得以面贴地。
“娘娘恕罪!”
沈韶宁没作声,她示意李琨泰把册子呈上来。
历代皇后所居的坤宁殿在先帝时因巫蛊祸事被大火烧尽了,如今沈韶宁所居的宫殿是高祖皇贵妃的居所,虽然没有坤宁殿那样巍峨气派,却还是富丽堂皇,不失气度。
加之皇贵妃一生育有三子一女,是好兆头,所以沈韶宁便也没那么计较。
整个大殿之内燃烧着两座暖炉,将凤藻宫上上下下每个角落烘得温暖异常。
便连鸟雀都时常在檐下逗留。
沈韶宁翻开册子一看,登时怒了。
“这就是你做的差事!”
沈韶宁将东西扔到李琨泰脚下,怒喝到。
李琨泰不明所以,却还是冲着殿上之人拱手拜下,随即取出拂尘,用力抽在那人背上。
“小兔崽子,你做了什么?”
“那笔记都被水渍晕染了,让本宫怎么看得清!”
她再次厉喝出声,偏头看向了别处。
卫渝闻言缓缓抬头,将地上的册子铺开一看,果然看到了豆大的墨点水渍。
他心中暗道不好。
恰逢此时,一道强有力的拂尘再次抽打在他背上。
他咬牙忍着,可心中却在动摇,是否要将实情告知。
偏偏这个关头,殿外忽然传来一道娇滴滴的疑问。
“母后,他犯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