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萧逸尘那句轻飘飘的“看来苏大小姐已经给了本王一个答案”,如同无形的巨石,重重压在柳姨娘和苏柔的心头,也砸在了苏镇远紧绷的神经上。
院中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柔身上,那怀疑、探究、甚至带着鄙夷的眼神,让她如芒在背,浑身发冷。她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抓紧柳姨娘的衣袖,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王…王爷…国公爷…”苏柔的声音带着哭腔,柔弱得像风中摇曳的小白花,“柔儿冤枉啊!那点心…点心确实是柔儿想着顺亲王王妃爱吃甜食,又恰逢新得了些上好的材料,才特意吩咐厨房做了送去的…柔儿一片孝心,天地可鉴!柔儿怎么会…怎么会下毒害人呢?”她泪眼婆娑,试图用惯用的柔弱姿态博取同情,目光却惊恐地瞥向苏瑶,充满了怨毒。
“哦?一片孝心?”萧逸尘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目光却冰冷如霜,“那为何独独是这点心出了问题?又为何偏偏是‘苦杏仁’这种极易混淆、不易致死,却最能引发恐慌的毒物?”他语调平缓,却字字诛心,每一个问题都像鞭子抽在苏柔脸上。
柳姨娘心知再让苏柔辩解只会越描越黑,她猛地跪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愤与自责:“王爷明鉴!国公爷明鉴!柔儿年纪小,心思单纯,她断然做不出这等歹毒之事!定是…定是厨房里那些黑了心肝的下人,受了奸人指使,趁机作乱,意图嫁祸柔儿,离间我镇国公府与王府的情谊啊!”她将矛头指向了厨房下人,试图混淆视听,同时暗示“奸人”就是苏瑶。
“姨娘这话说的,”苏瑶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洞悉的讥诮,“今日所有接触点心之人皆在此,王府管事也在,何不当面一一对质,查个水落石出?看看究竟是哪个‘黑了心肝’的下人,有如此胆量和本事,能瞒过层层监管,精准地将毒下在送给王府的点心里?”她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那几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厨房管事婆子,“尤其是…负责最后装盒、封签,确保点心‘原封不动’送到王府的那几位?”
被苏瑶目光扫到的几个婆子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其中一个负责装盒的刘婆子更是面无人色,连连磕头:“国公爷饶命!王爷饶命!奴婢…奴婢冤枉啊!点心装盒时,奴婢们都仔细检查过,绝无异样!封签也是奴婢亲手贴的!除非…除非是在装盒之前,或者…或者是在送出府之后…”她的话戛然而止,惊恐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送出府之后?那经手人除了国公府的人,就只有…送点心的人!而送点心的人,正是苏柔的贴身丫鬟——春桃!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又聚焦到苏柔身后那个同样脸色惨白、抖如筛糠的丫鬟身上。
“春桃!”苏镇远厉喝一声,声如雷霆,“说!点心送出府后,可曾经过他人之手?可曾离开过你的视线?!”
春桃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瘫软在地,涕泪横流:“老爷饶命!奴婢…奴婢…点心送出府后,一直…一直在奴婢怀里抱着…只是…只是在快到王府时,在街角…二小姐说…说想看看点心是否完好…让奴婢打开盒子让她看了一眼…就…就看了一眼…”她语无伦次,却将最关键的信息抖了出来。
苏柔让春桃在快到王府时打开了点心盒子!
苏镇远脸色铁青,猛地看向苏柔,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失望和怒火!柳姨娘的心也沉到了谷底,暗骂春桃愚蠢!
“二妹妹,”苏瑶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清脆而冰冷,“你让春桃在临近王府、人来人往的街角打开食盒‘检查’?这检查…未免太过‘用心良苦’了吧?还是说,你只是想确认一下,那‘特制’的馅料,是否‘安好’?”
“你…你胡说!我没有!”苏柔尖叫起来,彻底慌了神,她指着苏瑶,口不择言,“是你!苏瑶!是你嫉妒我!是你陷害我!你刚回来就处处与我作对!这毒一定是你下的!你懂毒药!一定是你!”
这歇斯底里的指控,苍白无力,反而更像是最后的垂死挣扎。院中众人,包括王府王管事在内,看向苏柔的眼神都充满了鄙夷和不齿。靖王萧逸尘冷眼旁观,深邃的眸底掠过一丝了然和淡淡的厌恶。
“够了!”苏镇远一声暴喝,打断了苏柔的尖叫。他胸膛剧烈起伏,看着自己这个曾经觉得娇弱可怜的女儿,此刻只觉得面目可憎!证据链如此清晰,指向如此明确,再加上苏柔这毫无逻辑的攀咬,真相如何,他已心如明镜!一股巨大的失望和被人愚弄的愤怒席卷了他!
“孽障!”苏镇远怒视着柳姨娘和苏柔,声音冰冷刺骨,“事到如今,还敢狡辩攀咬!我苏镇远一生磊落,竟被你们母女蒙蔽至此!管家之权?呵…管得好!管得国公府差点家破人亡!”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柳姨娘瞬间惨白绝望的脸和苏柔惊恐万状的表情,对着院中众人,尤其是王管事和靖王,沉声道:“今日之事,皆是我镇国公府管教不严之过!苏柔,禁足栖霞院一年,抄写《女诫》百遍,静思己过!所有涉及此事的下人,一律严惩!至于柳氏…”他顿了顿,声音带着决绝,“即日起,交出府中中馈对牌钥匙!内宅一应事务,暂由…长女苏瑶代管!”
“轰!”这道命令如同惊雷,炸得柳姨娘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交出管家权?交给苏瑶?!这简直是要了她的命根子!她苦心经营十几年才握在手中的权力,就这么…没了?!
苏柔更是如遭雷击,禁足一年?抄《女诫》百遍?这无异于宣告她在这个府里彻底失了宠,成了弃子!
“国公爷!您不能…”柳姨娘凄声喊道。
“住口!”苏镇远厉声打断,眼神冰冷,“再多言一句,家法伺候!”他此刻对柳姨娘的信任,已然崩塌。
他转向王管事,深深一揖:“王管事,今日之事,是我苏府之过。中毒管事的所有诊金汤药,国公府十倍承担!改日,我必亲上顺亲王府,向王爷王妃负荆请罪!还请王管事在王爷面前,代为陈情一二!”
苏镇远姿态放得很低,态度诚恳。王管事亲眼目睹了事情经过,也看到了苏瑶的能耐和苏镇远的处置,心中的怒气消了大半。他看了一眼地上气息平稳许多的老赵,又看了看神色平静、气度不凡的苏瑶,拱手道:“国公爷言重了。苏大小姐明察秋毫,救人性命,已显贵府诚意。此事,小人自会如实禀报王爷。人既无大碍,小人这就带他回去医治了。”
一场险些酿成大祸的风波,在苏瑶抽丝剥茧的破解和苏镇远当机立断的处置下,暂时平息。王府的人抬着老赵离开,院中的下人们也被驱散,各自带着满心的震撼和后怕离去。
萧逸尘的目光再次落在苏瑶身上。这个女子,从验毒、辩症、到催吐解毒,再到冷静引导线索、最终迫使苏柔露出马脚…每一步都精准、果断,心思缜密得可怕。那份在危机中展现出的智慧与镇定,绝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他心中那份探究的兴趣,愈发浓厚。
“苏国公治家有方,令嫒更是…巾帼不让须眉。”萧逸尘淡淡开口,听不出是褒是贬,“今日之事已了,本王告辞。”他并未多言,仿佛真的只是“顺路”来看一眼。临走前,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若有深意地再次掠过苏瑶平静的面容,随即转身,玄色大氅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带着护卫飘然离去。
苏瑶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中的审视和探究,她微微垂眸,心中却无波澜。靖王此人,深不可测,他的出现绝非偶然。但现在,不是探究他的时候。
“瑶儿。”苏镇远的声音带着疲惫和复杂,他看向苏瑶,眼神中充满了审视、愧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今日…多亏你了。管家之权…你…可能担起?”
苏瑶抬眸,迎上父亲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父亲放心,女儿定当竭尽全力,理清府务,助父亲度过难关。”她没有推辞,这是她打入国公府核心、积蓄力量的最佳时机。
苏镇远看着她沉稳自信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好…好。库房钥匙和对牌,稍后我会让孙账房送到听雨轩。府中…就交给你了。”他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疲惫地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偌大的厨房院落,转眼间只剩下苏瑶和丫鬟小蝶。
风雪依旧。苏瑶站在院中,感受着手中即将握住的权力,心中并无半分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肃杀。这只是开始。柳姨娘被夺了权柄,如同断臂之虎,只会更加疯狂。而那个深不可测的靖王…他今日的出现,又预示着什么?
“大小姐,我们…回听雨轩吗?”小蝶小声问道,看向苏瑶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敬畏。
苏瑶收回望向靖王离去方向的视线,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不,先去账房。让孙账房带上近三年府中所有内宅开支、田庄铺面、人情往来的账册,一个时辰后,听雨轩见我。”
管家权?她要的,可不仅仅是管家的权力。她要的是,彻底挖出柳姨娘这棵毒树的根系,让她再无翻身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