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严寒。与昨日的破败不同,经过苏瑶简单的收拾和布置,这里虽依旧简朴,却透着一股干练利落的气息。
正厅中央的长案上,堆积如山的账册几乎占据了半张桌子。孙账房垂手肃立在一旁,看着端坐主位、正凝神翻阅账册的苏瑶,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和一丝隐隐的激动。
“孙先生,”苏瑶头也未抬,手指轻轻点在一本标注着“内宅月例”的账簿上,“这栖霞院近三年的月例开支,为何超出定例三倍有余?其中‘脂粉钗环’、‘衣料绸缎’、‘珍玩摆设’这几项,更是高得离谱。柳姨娘和二妹妹,用得完这么多?”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的力量。孙账房连忙躬身答道:“回大小姐,柳姨娘掌家后,便以二小姐体弱需进补、以及府中需要应酬往来为由,逐年提高了栖霞院的份例。这些开支…老奴也曾禀报过国公爷,但国公爷忙于朝务,只说…只要不过分,便由着姨娘了。”
“由着?”苏瑶唇角勾起一丝冷笑,翻到另一本记录田庄收成的册子,“那城西的‘丰裕庄’,良田五百亩,按市价,年收成应在两千两左右。为何账上显示,近两年都只有一千两出头?另外四百亩地的出息,是喂了蝗虫,还是进了谁的私囊?”
孙账房额角冒汗:“这…庄头王贵是柳姨娘提拔的…报上来的账目便是如此…老奴也曾派人去查过,但…都说是年景不好…”
“年景不好?”苏瑶拿起一本厚厚的“人情往来”册,“那为何这位王贵庄头的名字,每年都出现在给柳姨娘娘家送礼的名单上?而且出手颇为‘大方’?一个庄头,哪来这么多银子?”
孙账房哑口无言,心中对苏瑶的洞察力佩服得五体投地。大小姐只看了一个多时辰,竟已将柳姨娘这些年挖的坑、埋的雷,点出了七七八八!
苏瑶放下账册,拿起算盘,手指再次如飞般拨动起来。噼里啪啦的算珠声在寂静的听雨轩内回响,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节奏。她在核算这些年被柳姨娘一党贪墨、挪用的具体数额。
良久,算珠声停。
苏瑶提笔,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几个触目惊心的数字,推到孙账房面前。
“孙先生,这是初步核算出的亏空。其中内宅奢靡超支、田庄铺面虚报瞒报、以及人情往来的猫腻,总计白银…八万七千六百余两。”她的声音冰冷,“这还只是内宅和部分产业。江南绸庄那边李茂才的窟窿,恐怕只多不少。”
孙账房看着那数字,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手脚冰凉!八万多两!国公府一年的正经进项也不过五六万两!柳姨娘这十几年,竟几乎掏空了半个国公府!
“大小姐…这…这可如何是好?”孙账房声音发颤。
“如何是好?”苏瑶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依旧飘飞的雪花,眼神冷冽,“自然是,一笔一笔,连本带利,讨回来!”
她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孙账房:“孙先生,你是府里的老人,也是看着我和母亲长大的。我知道这些年你也受了不少掣肘。如今,我需要你的帮助。”
孙账房看着苏瑶那双清澈却蕴含着强大力量的眼眸,想起逝去的主母,想起国公府如今的危局,一股久违的热血涌上心头。他猛地躬身,声音带着决绝:“老奴孙有德,任凭大小姐差遣!万死不辞!”
“好!”苏瑶点头,“第一,你立刻秘密整理所有涉及柳姨娘及其心腹(包括那个丰裕庄王贵、内宅几个大管事婆子)贪墨挪用的确凿证据,账目、人证、物证,一样不能少!要快,要隐秘!”
“第二,府中所有产业,尤其是亏损的铺面、田庄,列出详细名录和现状,三日内交给我。”
“第三,”苏瑶眼中闪过一丝锐光,“给我一份府中所有管事、有头脸的下人名单,以及他们与柳姨娘关系的亲疏远近。”
“老奴明白!这就去办!”孙账房精神一振,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领命匆匆而去。
苏瑶坐回案前,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账册,眼神深邃。管家权只是敲门砖,她要利用这个位置,彻底掌控国公府的经济命脉,斩断柳姨娘的爪牙,同时…积累复仇的资本。
“小蝶,”苏瑶唤道。
“大小姐,奴婢在!”
“你去找几个信得过、手脚麻利、最好是受过柳姨娘苛待的粗使丫头和婆子,就说听雨轩缺人手打扫,把她们调过来。工钱,比原来多三成。”苏瑶吩咐道。她要开始培植自己的班底,建立信息网络。
“是!”小蝶眼睛一亮,立刻应声。
听雨轩的灯火,一直亮到深夜。算盘声、翻书声、以及苏瑶时而低沉的指令声,交织在一起。这座沉寂了多年的院落,仿佛一头蛰伏的猛兽,正在缓缓苏醒,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而此刻的栖霞院,却是另一番景象。
烛火摇曳,映照着柳姨娘那张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她死死攥着一个被摔碎的茶杯,碎片割破了掌心,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
“苏瑶!贱人!我要你死!我一定要你死!”她咬牙切齿,声音如同地狱恶鬼的诅咒。
苏柔缩在角落里,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呆滞,充满了恐惧和不甘:“母亲…父亲他…他真的把管家权给了那个贱人…我们怎么办?我们以后…”
“闭嘴!”柳姨娘猛地转身,眼神狰狞地瞪着苏柔,“都是你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不是你沉不住气去招惹她,又怎么会中了她的圈套,丢了管家权!”
苏柔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言。
柳姨娘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管家权丢了,但她在府中经营十几年,树大根深,绝非苏瑶一时半刻能撼动!她还有娘家,还有暗中的盟友…比如,那位一直对她“照拂有加”的…
她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用未受伤的手,颤抖着写下几行字。写完后,她将纸条小心封好,递给心腹周嬷嬷,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想办法,避开所有眼线,把这封信…送到‘醉仙楼’天字三号房。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那位爷’!告诉他,我柳如霜…愿付出任何代价!只要…除掉苏瑶!”
周嬷嬷接过信,手也在微微发抖,她知道这封信的分量,也知道失败的下场。她重重点头,将信贴身藏好,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栖霞院外的沉沉夜色之中。
风雪更大了,掩盖了一切罪恶的痕迹。国公府平静的表象下,复仇的火焰与反扑的毒计,如同两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即将展开更致命的撕咬。
而听雨轩的窗纸上,映着苏瑶伏案疾书的剪影。她放下笔,拿起那张写着巨额亏空的素笺,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数字。窗外,风雪呼啸,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柳如霜,”苏瑶低声自语,眸中寒光如星,“你的‘任何代价’…恐怕,很快就要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