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的光晕像块淬了冰的钢,死死摁在卢卡斯·冯·施特劳贝格的眼皮上。他能感觉到胸骨被撑开的钝响,像有人用生锈的撬棍对付一块冻硬的面包。麻醉师的声音隔着层水膜飘过来,说这枚“凤凰之心”是第三十七代生物陶瓷瓣膜,比莱茵河的鹅卵石还可靠。
“可靠?”卢卡斯想笑,喉咙里却只冒出团带血的泡沫。他看见主刀医生的眼镜片上晃着自己跳动的原生心脏,那玩意儿像只被捏皱的牛皮纸信封,正被镊子夹着往托盘里扔。真狼狈啊,莱茵联邦最年轻的元首,居然要靠块人造玩意儿苟活,传出去能让议会那帮老狐狸笑掉假牙。
“元首阁下的血压正在下降。”监护仪的蜂鸣声突然拔尖,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卢卡斯觉得指尖开始发麻,不是麻醉的那种木,是像有无数根细针正往骨头缝里钻。他想起三天前深夜,那个穿黑袍的主教在忏悔室里说的话——“用非神造之物替换心脏,灵魂会被卡在天堂的旋转门里”。当时他把这当笑话,现在却觉得那旋转门真在眼前转,吱呀作响,刮得灵魂生疼。
“肾上腺素1毫克!”
“体外循环机功率调到最大!”
冰凉的液体顺着输液管爬进血管,卢卡斯打了个寒颤。他看见天花板上的吊灯开始扭曲,像融化的黄油。这就是死亡吗?比议会辩论温柔多了。他想起竞选成功那天,广场上数万人喊着他的名字,那些面孔像盛开的向日葵,可现在全变成了模糊的光斑。权力这东西,果然像他父亲说的,是块烧红的烙铁,握住时烫得要命,松手时又凉得刺骨。
“凤凰之心激活失败!”器械护士的尖叫劈得空气生疼,“瓣膜卡住了!”
卢卡斯突然很想抽烟,抽他祖父留的那支古巴雪茄。那年他十二岁,偷偷摸进书房,被老爷子抓个正着,却没打他,只是说“男人得学会在该硬的时候硬,该软的时候软”。现在他算明白了,硬了一辈子,临了连块人造心脏都搞不定。
剧痛从胸口炸开,像有人往他胸腔里塞了颗手榴弹。视野瞬间被染红,不是血的那种红,是夕阳浸透海水的颜色。他听见“夺梦”系统的启动音,那是三年前秘密启动的AI项目,号称能整合人类所有知识,此刻却像台卡壳的录音机,在他脑子里反复播放同一句话:“数据库同步完成,当前时间公元2025年8月1日17时32分……”
真准时啊,卢卡斯想。他感觉灵魂正被从身体里往外拽,像拔一根生锈的钉子。那些没看完的法案,没收拾的政敌,还有海德堡郊外那片等着他签字开发的森林……都成了上辈子的事。
“心率归零。”
“宣布死亡时间,17时35分。”
黑暗涌上来的时候,卢卡斯最后想到的,是七岁那年在莱茵河游泳,被急流卷走,眼看就要呛水,却被个钓鱼的老头拽了上来。那老头的手像老树皮,掌心全是硬茧,他说:“小子,命是自己的,但能不能活下去,有时候得看浪头肯不肯给面子。”
现在这浪头,是不肯给面子了。
意识彻底沉下去之前,他听见一声极古老的叹息,像从昆仑山的雪堆里钻出来的。然后是一阵撕裂般的疼,比换心手术疼一万倍——好像有另一个灵魂,正拿着凿子,一下下敲他的天灵盖。
“飞熊……入梦……”
谁在说话?卢卡斯想睁眼,却发现眼皮重得像焊死了。他感觉自己正被塞进一个陌生的躯壳,关节嘎吱作响,皮肤像晒了七十年的老树皮,皱巴巴地裹着骨头。这是哪儿?地狱吗?装修得也太复古了。
“师父!师父您醒醒!”
一个粗嗓门在耳边炸响。卢卡斯费力地掀开条眼缝,看见个穿粗麻布短打的后生,正举着个陶碗往他嘴边凑。碗里飘着股草药味,比议会餐厅的劣质红酒还难闻。
“水……”他想喊,出口的却是嘶哑的两个字,像砂纸磨过木头。
后生眼睛一亮,把碗递得更近:“师父您可算醒了!弟子还以为您……”
卢卡斯没听清后面的话。他的视线越过后生的肩膀,落在茅草屋顶的破洞上。洞外是片灰蒙蒙的天,几只乌鸦呱呱叫着飞过,爪子上好像还抓着什么东西。他突然想起“夺梦”系统的最后一条提示——“检测到时空锚点异常,启动紧急灵魂绑定程序”。
绑定?绑到这副老骨头里了?
他抬起手,看见只布满老年斑的爪子,指甲缝里还嵌着泥。这不是他的手,他的手虽然常年握笔,却也没这么……朽。一股无名火从丹田窜上来,不是愤怒,是恐慌,像被扔进冰窟窿的那种慌。他想坐起来,却被一阵眩晕按回草堆,胸口闷得像塞了团湿棉花。
“师父您慢点,”后生赶紧扶住他,“您都躺三天了,那天在昆仑山顶卜完卦,回来就倒了,可把弟子吓坏了。”
昆仑?卜卦?
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突然砸进脑子里:青灯古观,龟甲裂纹,还有个白胡子老头在雪地里教他吐纳……这是那个叫姜尚的老头的人生?那个传说里钓鱼不用钩的怪胎?
卢卡斯,不,现在该叫姜尚了,他死死咬住嘴唇,尝到股铁锈味。疼痛让他清醒了点。死亡不是终点,是换了个战场。也好,莱茵联邦的勾心斗角玩腻了,来这古代世界当当神棍,说不定更有意思。
他试着调动那所谓的“夺梦”系统,脑子里立刻嗡的一声,像开了台老式收音机,杂音里混着断断续续的信息流:“姜尚,字子牙,约公元前1156年生……昆仑山修道七十载……目标:辅佐周文王姬昌……”
信息量太大,头又开始疼。姜尚闭上眼睛,感觉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很慢,像口漏风的钟。不对,这不是他的心跳,是这具身体原主的。他突然想起那个被动金手指——“幻影”。
“回溯……心脏……”他在心里默念。
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顺着血脉往胸口涌。紧接着是剧痛,比换心手术还疼,像有人拿着熨斗在熨他的心脏,要把那些褶皱全烫平。他听见后生惊呼:“师父您怎么了?脸怎么红得像庙里的关公!”
姜尚没力气回答。他能感觉到那颗衰老的心脏在收缩,在变得有弹性,像被注入了新的机油。疼痛过后,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原来不是骗人的。”他在心里冷笑。被动技能?听起来就像议会里那些表面中立,暗地里却左右逢源的骑墙派,关键时刻总能派上用场。
“师父,您刚才是不是……”后生的声音发颤,眼睛瞪得像铜铃,“弟子好像看见您身上冒光了!”
姜尚睁开眼,故意板起脸:“修道之人,偶有异象,大惊小怪什么。”他得赶紧树立威信,这后生看着老实,保不齐心里正嘀咕自己是不是中邪了。
后生果然缩了缩脖子,低下头:“是弟子愚钝。”
姜尚打量着这茅草屋。墙角堆着几捆干柴,地上摆着个三足鼎,鼎沿还沾着黑糊糊的东西,像是熬药剩下的渣。屋门是块破木板,用麻绳拴着,风一吹就吱呀响。这条件,比莱茵联邦最穷的难民窟还不如。
“我们什么时候下山?”他问,声音还有点哑,但已经能听出点威严了。“夺梦”说要找周文王,总不能在这破山里耗着。
后生愣了一下:“师父不是说要等‘飞熊入梦’的吉兆吗?”
“等不及了。”姜尚掀开身上的破被子,挣扎着站起来。膝盖咯吱响得像要散架,他又默默启动“幻影”,给膝盖来了下轻度回溯。“吉兆是等出来的吗?是抢出来的。”
他走到门口,推开破木板。外面的阳光有点刺眼,他眯起眼,看见远处的山峦像卧着的巨熊,连绵起伏。空气里飘着松针和泥土的味道,干净得让他不习惯。
“告诉山下的人,就说姜尚要入世了。”他望着山脚下的平原,嘴角勾起抹冷笑。不管是莱茵联邦还是商周乱世,本质都一样——弱肉强食。而他卢卡斯·冯·施特劳贝格,哦不,姜尚,最擅长的就是在狼窝里抢肉吃。
至于那颗卡在天堂旋转门的灵魂?让它转去吧。从今天起,他是姜尚,带着两世的算计和两颗心脏的余温,要在这乱世里,活出个人样来。
屋角的三足鼎突然轻轻晃了一下,像是有风吹过。姜尚回头看了一眼,没说话。他知道,这不是风。“夺梦”在运行,“幻影”在觉醒,而他的传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