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的浊浪拍打着礁石,溅起的水花在姜尚脸上冻成细冰。他趴在块半沉的枯木上,喉咙里灌满泥沙,每口喘息都带着河底腐殖质的腥气。人面妖兽用爪子勾着他的后领,绿莹莹的眼睛在暮色里像两盏鬼火,时不时往他脸上喷口热气——那股混杂着血腥与草木的怪味,此刻竟成了救命的药引,毒肿的胳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师父!往这边!“武吉的呼喊被水声撕碎,那憨货抱着阿月蹲在块突出的岩石上,麻布袍被湍急的河水冲得猎猎作响,活像面破烂的旗子。阿戎则跪在石缝里,用燧石奋力敲击着块青铜片,试图发出求救信号——那是从瘦竹竿尸体上扒下来的腰牌,此刻倒成了救命的家伙。
姜尚想回话,却被个浪头拍得满嘴泥沙。他死死攥着枯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掌心的伤口又裂开了,血珠在水里漾开淡淡的红雾。“夺梦“的虚拟屏幕在意识边缘闪烁,像只濒死的萤火虫:“检测到湍流速度4.7米/秒,含沙量超标,水下暗礁密度极高...建议立刻弃木登岸...“
废话。姜尚在心里骂了句。这道理用你说?可眼前的河道突然变窄,水流像被掐住的脖颈,猛地加速冲向下游的漩涡,那片灰黑色的水墙正在旋转中发出呜咽,活像头择人而噬的巨兽。
“抓紧了!“姜尚腾出只手拍了拍人面妖兽的脑袋,那畜生似乎听懂了,爪子收得更紧,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他突然想起“夺梦“里的流体力学知识——在河道狭窄处,水流表层速度最快,底层反而相对平缓。
他深吸口气,调动起仅存的灵力。“幻影“在体内艰难地流转,像条在泥沼里挣扎的蛇。这次他没敢回溯器官,只是将双腿的肌肉纤维暂时逆生长到紧绷状态,72岁的筋骨发出咯吱的呻吟,却真的让他在颠簸的枯木上稳住了身形。
“往左边划!“姜尚嘶吼着,用脚猛踹水流。左边是片回水湾,岸边的芦苇荡长得比人还高,是避开漩涡的唯一机会。人面妖兽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尾巴在水里用力一甩,枯木果然歪向左侧,却也因此撞上块暗礁,“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姜尚。他在水里翻滚着,看见武吉扔掉阿月,疯了似的想跳下来救他,却被阿戎死死抱住腰。那孩子的绿眼睛在暮色里亮得惊人,手里还举着块石头,像是要砸晕想碍事的人。
卢卡斯的理智在尖叫着计算浮力,姜尚残留的修道记忆却让他本能地放松身体。就在这时,湍流突然把他往块突出的岩石推去——那是块被水冲刷得溜光的青石,上面还卡着半截断矛,青铜矛头在夕阳下闪着冷光。
“操!“姜尚在心里骂了句,拼尽最后力气扭转身体。肩膀撞上岩石的瞬间,他听见骨头错位的脆响,剧痛让眼前炸开无数金星。但这一撞也让他借到了力,手指死死抠住石缝里的青苔,总算没被卷进下游的漩涡。
人面妖兽紧跟着窜了上来,用爪子按住他的后腰,防止他再次滑下去。那畜生的唾液滴在他的伤口上,带来阵清凉的麻痒,比任何草药都管用。姜尚喘着粗气抬头,看见武吉正抱着阿月,沿着陡峭的河岸往下挪,那憨货不知何时找了根藤蔓,一头系在自己腰上,一头让阿戎攥着,活像个拙劣的登山者。
“悠着点!“姜尚扯着嗓子喊,“别把俩孩子都摔进水里喂鱼!“
武吉没回话,只是咧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他脚下一滑,果然摔了个屁股墩,怀里的阿月咯咯直笑,小脚丫还在他脸上乱蹬。阿戎则像只小猴子,抓着藤蔓灵活地往下荡,手里的青铜腰牌被他敲得叮当响,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暮色渐浓时,四个人总算聚在了回水湾的芦苇荡里。姜尚靠在块石头上,用断矛撬开错位的肩膀,复位的瞬间疼得他差点晕过去,冷汗混着河水往下淌,在泥地上积成个小水洼。武吉在旁边生起堆火,用陶釜煮着什么,腥气顺着风飘过来,是他刚才用鱼叉叉到的两条泥鳅。
“师父,您尝尝。“武吉把陶釜递过来,里面的泥鳅还在翻滚,显然没煮熟。他的手背上划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却满不在乎地用脏袖子擦着,“阿戎说这玩意儿能补身子,比麦饼强。“
姜尚没接,只是指了指他的伤口:“先处理下,感染了有你受的。“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用“夺梦“知识辨认的草药——蒲公英的根、马齿苋的叶,还有点从山民那换来的盐巴。这些东西混在一起捣烂,虽然看着像堆烂泥,却能消炎止血。
武吉乖乖地伸出手,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吭声。阿月凑过来看热闹,小手指戳了戳草药,被阿戎一把拍开。那孩子正蹲在火堆旁,用树枝扒拉着什么,姜尚仔细一看,竟是他之前藏在怀里的麦种布包——不知何时被水泡透了,此刻正被她摊在火边烘烤,像在呵护稀世珍宝。
“还能活吗?“姜尚凑过去问。布包里的麦种大多发了霉,只有寥寥几粒还保持着饱满的形状,像濒死的星星。
阿戎没说话,只是用树枝把那几粒好种子挑出来,放进个干净的贝壳里,又往里面撒了点自己的口水。这举动让姜尚愣了愣,突然想起“夺梦“里的植物学知识——唾液里的酶确实能促进种子萌发,这孩子是天生就懂,还是...
“她娘以前就是这么种麦子的。“武吉突然插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黯然,“阿戎她娘是商国的奴隶,据说在宫里待过,懂些旁人不会的法子。“
姜尚心里一动。商国宫廷?那她会不会知道截教的事?或者说,知道多宝那老狐狸的底细?他刚想追问,却被河对岸的马蹄声打断。
三匹黑马出现在暮色里,为首的骑士举着面玄鸟旗,正是白天在城门口遇到的那位。他身后跟着两个弓箭手,弓弦上搭着火箭,箭头的火光在水面上晃出长长的倒影,像条扭动的毒蛇。
“跑!“姜尚低喝一声,拽起阿戎就往芦苇深处钻。武吉反应也快,抱起阿月紧随其后。人面妖兽则发出声低沉的咆哮,绿眼睛死死盯着对岸的骑士,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芦苇秆划破脸颊,留下火辣辣的疼。姜尚能听见身后的火箭呼啸着射进芦苇荡,干燥的芦花瞬间燃起小火苗,噼啪的燃烧声在夜色里格外刺耳。他知道不能往深处跑,那里是片泥潭,进去就别想出来。
“往左边!“姜尚在心里呼唤“夺梦“,虚拟屏幕立刻显示出地形分析——左边三十步有片断崖,下面是片鹅卵石滩,虽然陡峭,却能避开火势。
他们跌跌撞撞地冲到断崖边,武吉先把阿月扔了下去,那小姑娘像只灵活的小猴子,落地时还翻了个跟头。阿戎则自己抓住藤蔓往下滑,小脚丫在岩壁上蹬出串串火星。
“师父您先下!“武吉蹲下身,示意姜尚踩他的肩膀。火箭已经烧到了附近,芦苇的焦糊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姜尚没客气,踩着武吉的肩膀往下跳。落地时没站稳,脚踝传来钻心的疼,不用看也知道肿成了馒头。他刚想喊武吉快下来,却看见那憨货突然转身,捡起地上的断矛,朝着追过来的人面妖兽冲了过去。
“你疯了!“姜尚怒吼。他这才发现,追过来的不是骑士,而是多宝那老狐狸!老道不知何时渡过了河,手里的蛇头拐杖正对着人面妖兽,杖头的绿宝石亮得妖异,数十条毒蛇在他脚边盘踞,吐着信子嘶嘶作响。
人面妖兽显然怕那些毒蛇,连连后退,绿眼睛里满是焦躁。武吉的出现正好解了围,那憨货闭着眼睛乱挥断矛,虽然章法全无,却也逼得毒蛇不敢上前。
“蠢货!“姜尚又气又急,却突然注意到多宝的脚下——那片鹅卵石滩上,不知何时渗出了水,而武吉刚才煮泥鳅的陶釜就翻在旁边,里面的油水混着水流,正往多宝的方向蔓延。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击中了他。姜尚摸出燧石,又抓起一把干燥的芦花,对阿戎喊道:“火!“
那孩子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从怀里掏出块火炭——是刚才从火堆里抢出来的。姜尚接过火炭,用尽力气朝多宝脚下扔去。
火炭落在油水混合物上的瞬间,腾起的火焰吓了所有人一跳。多宝的道袍被火星燎到,顿时慌了神,手里的蛇头拐杖也掉在了地上。那些毒蛇被火一烧,顿时乱了阵脚,竟有几条转头咬向多宝,疼得老道嗷嗷直叫。
“走!“姜尚拽起还在发愣的武吉,往鹅卵石滩深处跑。人面妖兽紧随其后,路过多宝身边时,还不忘在他腿上咬了一口,疼得老道直骂娘。
跑出很远后,他们才敢回头。火光中的多宝像个跳动的火人,河对岸的骑士们还在射箭,却不知该帮哪头。姜尚突然觉得这场景很可笑——一群修道者、骑士、奴隶和妖兽,为了各自的欲望在渭水边厮杀,活像场荒诞的闹剧。
“往哪走?“武吉喘着粗气问,手里还攥着那半截断矛,矛尖沾着片蛇鳞。
姜尚望向东方,那里的夜空格外深邃,连星星都躲进了云层。“夺梦“的屏幕上,桃都邑的位置正在闪烁,像个遥远的希望。“接着往东。“他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到了桃都,咱们...找个地方种麦子。“
阿戎突然抬起头,绿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她从贝壳里拿出那几粒麦种,小心翼翼地递给姜尚,像是在交出什么珍贵的秘密。
姜尚接过麦种,指尖传来它们微弱的搏动,像几颗沉睡的心脏。他突然想起卢卡斯的就职演说,那句被无数人嘲笑的话:“改变世界的,从来都不是枪炮,是种子。“
当时觉得是屁话,此刻却在这渭水之畔,被几粒湿透的麦种狠狠抽了个耳光。
湍流还在身后咆哮,像头不甘的巨兽。但姜尚知道,他们已经越过了最难的关。前路或许依旧布满荆棘,但只要手里还有种子,心里还有欲望,就总有发芽的一天。
他把麦种小心地放进怀里,贴近心脏的位置。那里,姜尚的道法根基与卢卡斯的野心正在激烈碰撞,像渭水的湍流与礁石,既痛苦,又充满了活下去的力量。
“走。“姜尚站起身,瘸着腿往东方走去。武吉背起他,阿戎牵着阿月,人面妖兽则在前面探路,绿莹莹的眼睛照亮了脚下的鹅卵石滩,像一串移动的星子。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的厮杀声和火光的暖意。姜尚靠在武吉的背上,突然觉得,这条布满歧途的下山路,或许才是他真正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