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芦苇叶上凝成冰珠，姜尚盯着自己肿成紫茄子的脚踝，突然觉得这具躯体像辆该报废的马车。武吉正用藤蔓给阿月编草蚱蜢，那姑娘咯咯的笑声惊飞了水洼里的野鸭，人面妖兽则蹲在鹅卵石滩上晒太阳，绿眼睛半眯着，爪子里还攥着半条没吃完的鱼。
“师父，要不咱歇两天？“武吉把草蚱蜢递给阿月，柴刀在手里转得溜圆，“您这腿再折腾，怕是真要废了。“
姜尚没接话，指尖在脚踝的淤青上按出个浅坑。“夺梦“的虚拟屏幕在眼前闪烁，红色警告像烧红的烙铁：“检测到胫骨骨裂，软组织挫伤面积达37%...建议立即制动...灵力储备仅剩19%，强行回溯风险等级：致命。“
致命？他这辈子听够了这词。卢卡斯在议会被投毒时听过，躺在手术台上等着“凤凰之心“时听过，现在换了副七十岁的皮囊，居然还要听这俩字？姜尚突然笑出声，笑声震得芦苇叶上的冰珠簌簌往下掉。
“歇着？等多宝那老狐狸追上来，把咱们剥皮抽筋当祭品？“他拽起根芦苇秆，狠狠抽在鹅卵石上，“还是等西伯侯的人寻过来，把咱们捆去见纣王领赏？“
武吉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抓着柴刀的手紧了紧：“那...那也不能拿命开玩笑啊！您这腿...“
“腿怎么了？“姜尚突然按住脚踝，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七十岁的腿不行，换条五十岁的总行了吧？“
这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阿月举着草蚱蜢的手停在半空，阿戎的燧石在手里转得飞快，连晒太阳的人面妖兽都支起了耳朵。武吉更是张大了嘴，柴刀“当啷“掉在地上：“师父您...您要动那神通？“
姜尚没应声，只是闭上眼睛。丹田的灵力像滩死水，勉强调动时竟带着铁锈味。他能清晰“看“到脚踝处错位的筋骨，像堆被踩乱的积木，而连接它们的经络，则像被水泡烂的麻绳。
卢卡斯的理智在尖叫着计算风险：生命力透支30%，灵力枯竭概率68%，术后感染风险...可姜尚残留的修道记忆却在低语，那些关于“逆生“的古老箴言像藤蔓缠上心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要想活下去，就得敢跟老天爷抢命。
“武吉，按住我。“姜尚突然睁开眼，眼底的血丝像蛛网般蔓延，“阿戎，看好你妹妹。“
武吉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却还是依言跨坐在他腿上，膝盖死死顶住他的腰腹。这憨货的心跳震得姜尚肋骨发麻，倒比即将到来的剧痛更让人烦躁。阿戎把阿月搂在怀里，小手捂住妹妹的眼睛，自己却睁得溜圆，燧石在掌心捏出深深的刻痕。
人面妖兽突然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他的额头。姜尚这才发现，这畜生不知何时咬来些草药，是“夺梦“标记过的续断和骨碎补，虽然嚼得乱七八糟，倒比武吉那半吊子处理靠谱多了。
“谢了，畜生。“姜尚扯出个笑，刚想把草药敷在脚踝上，却被股剧痛掀翻了所有思绪。
灵力像被点燃的火药桶，在经络里炸开。他试着将脚踝的筋骨回溯到五十岁状态，那些错位的骨骼却像闹别扭的孩子，在回溯力的拉扯下发出咯吱脆响。冷汗瞬间浸透了麻布袍，姜尚死死咬住芦苇秆，尝到满口血腥味——不知是咬碎了舌头，还是内脏被灵力震荡得出血。
“师父！“武吉的喊声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这憨货死死按住他的肩膀，指节陷进肉里，“不行就别硬撑！咱...咱抬着您走！“
抬着走？姜尚在剧痛的间隙冷笑。多宝的蛇群怕不是正顺着气味追过来，西伯侯的骑兵说不定已经封锁了下游渡口，这荒郊野岭的，谁来抬他？抬到阎王爷面前去领赏吗？
他猛地加大灵力输出，“幻影“能力像把钝刀，硬生生将脚踝的时间往回砍。五十岁的筋骨开始苏醒，那些老化的软骨发出滋滋的声响，像冻土在春日里解冻。可剧痛也跟着升级，姜尚觉得自己像被扔进了石臼，浑身骨头都在被碾成粉末。
就在这时，阿月突然挣脱阿戎的手，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把半块烤红薯塞进他嘴里：“吃...有力气...“
红薯的甜味混着血腥味在舌尖炸开，姜尚突然想起卢卡斯的母亲。那个在二战废墟里把最后块黑面包塞给他的女人，临终前说的话跟此刻的小姑娘如出一辙。他的眼眶突然发热，不是因为疼，是因为这该死的似曾相识。
“看好了！“姜尚突然拽掉嘴里的芦苇秆，灵力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向脚踝。六十岁的僵硬、五十岁的柔韧、四十岁的强健...时间在骨骼间逆流，那些碎骨碴竟真的开始复位，发出细碎的咔咔声，像春雪在屋檐下消融。
武吉看得眼睛都直了，柴刀掉在地上都没察觉。阿戎的小嘴张成O形，手里的燧石“啪嗒“掉进水里。只有人面妖兽歪着头，绿眼睛里映着姜尚脚踝上泛起的微光，像是在看某种熟悉的把戏。
当姜尚终于松开紧握的拳头时，晨光正好掠过他的脚踝。那里的淤青消退了大半，肿胀也消了下去，虽然还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却能稳稳地踩在鹅卵石上了。他试着走了两步，虽然还有些发僵，却不再钻心地疼。
“成了？“武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不成还能飞？“姜尚活动着脚踝，疼得龇牙咧嘴，心里却有种荒诞的得意。这感觉像当年在莱茵联邦，用三份假情报骗得邻国总统团团转时一样——明知危险，却偏要尝尝刀尖上跳舞的滋味。
可没等他得意多久，一阵眩晕突然袭来。姜尚踉跄着扶住武吉的肩膀，眼前的芦苇荡开始旋转，像被狂风卷动的麦浪。“夺梦“的警报声尖锐得刺耳：“生命力骤降至41%...灵力储备不足5%...大脑供氧不足...“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头发不知何时白了大半，手背上也多了几块老人斑，像是瞬间老了十岁。强行回溯壮年腿的代价，比想象中更凶狠。
“师父您咋了？“武吉扶着他坐下，手忙脚乱地掏出剩下的草药，“脸咋白得跟纸似的？“
“没事。“姜尚摆摆手，却止不住地咳嗽，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就是有点累。“
累？卢卡斯从不说累。那个在议会辩论到天亮，在阅兵式上站满三个小时的男人，字典里从没有这两个字。可现在，这具七十岁的躯体却在尖叫着抗议，每块肌肉都在诉说疲惫，每个关节都在讨伐刚才的鲁莽。
阿月突然扑进他怀里，小手在他胸口胡乱摸索：“疼...吹吹就不疼了。“这孩子大概是把他的咳嗽当成了哭泣，学着大人的样子给他拍背，软乎乎的小手带着暖意。
姜尚的心脏突然抽紧了。他多久没被人这样对待过了？卢卡斯的人生里只有交易和算计，温情这东西比核武器还危险，谁碰谁倒霉。可现在，被个浑身泥巴的小丫头抱着，他竟觉得那些被灵力透支的生命力，好像又悄悄回来了点。
“走了。“姜尚推开阿月，挣扎着站起来。他不能沉溺在这种没用的情绪里，桃都邑还在东边等着，多宝和西伯侯的人说不定就在身后，他没资格在这里伤春悲秋。
武吉背起剩下的草药，阿戎牵着阿月，人面妖兽则窜到前面探路。走在鹅卵石滩上，姜尚能感觉到脚踝的异样——那截回溯到壮年的筋骨像块借来的零件，和身体其他部位格格不入，每走一步都在提醒他：你偷来的时间，迟早要还回去。
“夺梦，检索桃都邑的情报。“他在心里默念。虚拟屏幕艰难地亮起，像只快没电的手电筒：“桃都邑，属东夷部落联盟，人口约三千...以盐业贸易为主...宗教信仰混杂，阐教、截教、巫祝势力并存...近期有商国密使活动迹象...“
商国密使？姜尚的脚步顿了顿。这可真是刚出狼窝，又要进虎穴。
“师父，您看！“武吉突然指着远处，那里的河岸线拐了个弯，露出片灰褐色的城墙，城头上飘着面歪歪扭扭的旗子，上面画着个抽象的太阳，大概是东夷人的图腾。
桃都邑到了。
可城门口的景象却让他们停住了脚步。十几个披甲士兵守在吊桥边，手里的青铜戈闪着寒光，每个进城的人都要被搜身，有个背着柴火的老汉因为反抗，被士兵一脚踹进泥水里，怀里的窝头滚出来，立刻被几条野狗抢得精光。
“这地方...看着不太友好啊。“武吉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把阿月护在身后。
姜尚没说话，只是盯着士兵腰间的铜符。那上面的饕餮纹他认得，是商国军队的制式——看来“夺梦“的情报没错，商国的势力已经渗透到这里了。
他突然扯了扯武吉的袖子，往芦苇丛里退了退：“把阿戎的人面兽皮拿出来。“
武吉虽然纳闷，还是从包袱里翻出张鞣制好的兽皮——那是之前人面妖兽褪下的旧皮，被阿戎当成宝贝收着。姜尚接过兽皮，三下五除二撕成条，往自己和武吉脸上胡乱一抹，又把剩下的分给两个孩子：“待会儿见了士兵，少说话，装哑巴。“
“为啥？“武吉的声音里满是不解。
“因为他们讨厌周人。“姜尚盯着那个踹人的士兵，对方腰间挂着个骷髅头，天灵盖上钻了个洞，穿了根红绳——是东夷人处理仇敌的方式，“尤其讨厌会说周语的周人。“
他突然想起“夺梦“里的民族冲突史料，嘴角勾起抹冷笑。商周之争，东夷之乱，说到底不过是抢地盘抢粮食的游戏，跟莱茵联邦的邻国争端没两样，只是换了身古装，换了套说辞。
“走。“姜尚深吸一口气，率先朝吊桥走去。脚踝的旧伤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刚才的冒险，也提醒着他：想要活下去，就得比所有人都狠，比所有人都能装。
士兵拦住他们时，姜尚故意佝偻着背，咳嗽得像是要把肺咳出来。武吉则低着头，用脚尖踢着地上的石子，活像个胆小的农奴。阿戎把阿月护在身后，绿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带着点好奇，像在打量什么新鲜玩意儿。
“哪来的？“士兵的嗓门像破锣，铜戈的尖端差点戳到姜尚脸上。
姜尚没说话，只是指了指西边，又做了个砍柴的动作。武吉赶紧跟着比划，嘴里发出呜呜呀呀的声音，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士兵显然没耐心跟他们耗，挥挥手就让他们进城。走过吊桥时，姜尚瞥见城墙上的刑具——几根削尖的木桩上，钉着些面目全非的尸体，看服饰像是周人。
他突然想起卢卡斯说过的话：“所谓文明，不过是把野蛮包装得好看点。“当时觉得是故作深沉，现在才明白，这话简直是真理。
桃都邑的街道比西岐脏乱得多，却也热闹得多。土坯房的墙上画满了抽象的壁画，大概是东夷人的神话故事；穿粗麻布的小贩在叫卖海盐，声音里带着奇怪的口音；几个披发的巫祝举着骨杖走过，骨杖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最显眼的是间挂着“盐栈“木牌的屋子，门口停着几辆马车，车轮上沾着盐渍，车辙深得能陷进小孩的脚。姜尚的眼睛亮了亮——盐业贸易，这可是暴利行业，比给西伯侯当国师有前途多了。
“师父，咱先找地方歇脚？“武吉的肚子咕咕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路边卖炊饼的摊子。
姜尚没应声，只是盯着盐栈门口的两个护卫。他们腰间的铜符虽然被布遮住了，露出的边角却和城门口士兵的一样——商国的人。
他突然扯了扯武吉的袖子，往条小巷拐去：“走，给你找个发财的活儿。“
武吉眼睛一亮：“发财？“
“嗯。“姜尚的嘴角勾起抹算计的笑，“比种麦子靠谱多了。“
他想起“夺梦“里的化工知识，海盐提纯虽然麻烦，却比这时代的粗盐值钱十倍。只要能搞到提纯的法子，别说在桃都邑立足，就算想拉起支队伍，也不是不可能。
卢卡斯的野心像野草般疯长，姜尚的谨慎却在敲警钟。这地方龙蛇混杂，商国的人虎视眈眈，还有不知藏在何处的阐教截教势力，稍有不慎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可那又怎样？姜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踝，那里的壮年筋骨还在隐隐作痛，像在嘲笑他的犹豫。冒险回溯换来的时间，难道要用来畏首畏尾？
“走。“姜尚加快脚步，拐进更深的巷子。阳光透过土坯房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被撕碎的地图。
他不知道这条路通向何方，也不知道提纯海盐的计划会不会成功。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为了卢卡斯未竟的野心，为了姜尚残存的道心，也为了怀里那几粒还没发芽的麦种。
毕竟，冒险这东西，一旦尝过滋味，就再也戒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