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池的喧嚣与狂热,被镇国公府厚重的朱漆大门隔绝在外。
江书晚像一截被抽去骨头的软泥,瘫在花梨木圈椅里,手里那盏价值百金的汝窑茶杯,此刻比千斤巨石还要沉重。
她搞砸了。
她只是想砸一个嘴贱的皇子,结果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咸鱼天堂给砸了个稀巴烂。
天降祥瑞?
国运昌隆之兆?
她现在只想天降一道雷,把她劈回她的小别院。
大厅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她的父亲,当朝兵部尚书江凛,一身绯色官袍尚未换下,眉头紧锁,在厅中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江书晚的心尖上。
她的大哥,年纪轻轻便已入翰林院的江屿,面色凝重地端坐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眼神里是深沉的思索。
整个正厅,除了江凛沉重的脚步声,再无半点声息。
就在江书晚快要被这死寂逼疯的时候,宫里的圣旨到了。
尖细的嗓音划破凝滞的空气,圣旨的内容简单粗暴。
皇上龙心大悦,命镇国公府即刻献上“盛夏制冰”之秘术,与天下共享此祥瑞。
江书晚听完,反而松了一口气。
不就是要配方吗?
给。
拿去。
赶紧拿走,别来烦我。
她现在只想躲回自己的小院,假装今天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在父亲与大哥那混杂着忧虑、探究、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江书晚被丫鬟扶着,慢吞吞地挪到了书案前。
她拿起笔,沾了墨。
脑子里闪过上辈子为了写PPT报告,熬夜查资料的痛苦。
那时候,一个数据,一张图表,都要反复推敲,生怕老板不满意。
现在,她写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决定全家是继续富贵荣华,还是提前去菜市口排队领盒饭。
江书晚深吸一口气,落笔。
她没写什么深奥的化学原理,只用了最朴素的语言。
“取硝石若干,置于盆内,盆中置一小缸,缸内注水,以木棍疾搅,水渐寒,终成冰。”
写完,她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将那张薄薄的纸推了出去,语气里是破罐子破摔的疲惫。
“就这些。”
“拿去交差吧。”
说完,她转身就想溜,只想立刻把自己埋进柔软的被子里,与世隔绝。
江凛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声音嘶哑。
“晚晚,就……就这么简单?”
江书晚眼皮都懒得抬。
“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难道还要我附赠一份元素周期表?
江屿也站了起来,他拿起那张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眼神愈发深邃。
他看着自己妹妹那一副“别烦我,我要睡了”的咸鱼模样,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江书晚被他们看得浑身发毛,随便找了个借口。
“我……我累了,先回去歇着了。”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女儿仓皇离去的背影,江凛重重一拳捶在桌案上,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后怕与庆幸。
“屿儿,你看到了吗?晚晚她……她这是在保护我们!”
江屿凝重地点了点头,将那张纸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一道救命的符咒。
“父亲,我明白了。”
“此法看似简单,人人可仿,这正是妹妹的高明之处!”
江凛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激动地在原地转圈。
“没错!她故意抛出一个粗浅的法子,让皇上觉得这‘祥瑞’不过是奇巧之术,人人可得,便不会过分猜忌我镇国公府藏私!”
“若是献上一个精妙绝伦、难以复制的秘法,皇上反而会疑心,我们是否还藏着其他更厉害的后手!”
江屿接着分析,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那是对妹妹“深谋远虑”的无限拜服。
“妹妹这招,叫‘以退为进’。她用一个看似无用的‘粗术’,换我江家一个‘无疑’的平安。”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江书晚那深不可测的城府的深深震撼。
他们这位看似骄纵的女儿(妹妹),竟在不知不觉中,成长到了如此地步。
能在皇家、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行此惊天之举,又能在这泼天的富贵与危机面前,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
这是何等的智谋,何等的魄力!
江凛深吸一口气,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不行!我们不能辜负晚晚的苦心!”
“她为家族计,甘愿将这泼天功劳让与天下人,我们做长辈的,岂能让她白白牺牲?”
江屿立刻会意。
“父亲的意思是?”
“开铺子!”
江凛一拍大腿,声音铿锵有力。
“既然这法子要公之于众,那我们就要抢占先机!京城这么多达官贵人,酷暑难耐,这冰块生意,就是一座挖不完的金山!”
“晚晚既然给了我们台阶下,我们就必须顺着这个台阶,把戏做全了!”
“我们主动将此术商业化,一来,可以为国库创收,堵住那些文官的嘴;二来,也能让天下人觉得,我江家不过是逐利商人,并无他图,从而彻底打消皇上的疑虑!”
“最重要的是……”
江凛的目光变得无比柔和。
“铺子赚的钱,要给晚晚三成。这是她应得的。”
江屿重重点头,补充道。
“铺子就叫‘冰玉堂’。此名既雅致,又点明了冰之珍贵,正合此意。”
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一个宏伟的商业蓝图,就在这小小的书房里,被迅速勾勒了出来。
他们都以为,自己完美地领会了江书晚的“战略意图”。
而此刻,被他们当成“幕后大佬”的江书晚,正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思考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明天早上,是吃蟹黄包,还是吃灌汤包?
三天后。
江书晚被请到了正厅。
她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一份契书,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冰玉堂”三个大字,还有“纯利三成”的条款,整个人都傻了。
什么玩意儿?
冰玉堂?
卖冰的铺子?
还要给我三成利?
江凛看着女儿那一脸“震惊”的表情,心中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看,晚晚果然被我们的“领悟力”给惊到了。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我们都懂”的语气,语重心长地说道。
“晚晚,你的苦心,爹和你大哥都明白了。”
江书晚:“???”
我有什么苦心?我最大的苦心就是想睡个懒觉都睡不成。
江屿将那份契书推到她面前,眼神里满是赞许。
“妹妹,此计甚妙。你放心,‘冰玉堂’的事,我与父亲会处理妥当,绝不让你多操一分心。”
“你就安安心心在府里歇着,等着收钱就好。”
江-前社畜-为了几千块工资熬夜脱发-书晚,看着那份白纸黑字的契书,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重塑。
她只是想搞点冰块,泡个澡,吃个冰镇樱桃而已。
怎么就……就成了京城未来最大冷饮连锁店的原始股东了?
还是躺着拿钱,不用上班的那种。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
我想说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瞎说。
可话到嘴边,看着父亲和大哥那“我们懂你,你不用解释,解释就是掩饰”的眼神,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
心好累。
她拿起笔,颤抖着,在那份她完全看不懂的商业计划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了自己咸鱼之魂破碎的声音。
但与此同时,一种更堕落,更腐朽,也更快乐的情绪,从心底悄然升起。
这该死的封建社会。
给的实在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