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分那段日子,方舟迷茫了一段时间,不可思议,但还是没达到自己的预期。
返校的那天下了场大雨,雨砸在走廊玻璃上,像有人泼下一盆盆碎石子。方舟从搭公交开始一路的心情跟坐过山车似的跌宕起伏。
渍北中学所属地段在高速附近,可谓是荒无人烟,附近基本上全是工厂或者物流公司。
穿过操场,抵达到三楼,五班只有几位男生在打游戏,方舟便在外面的饮水机处椅子坐了会。
这是有几条信息传来【请2014级的全体毕业学生来报告厅请在九点之前赶到】。
【C^:你就告诉我你高考考了多少分?】
【彭诗琪:你在哪?】
【初林颜:我靠,老周让我来招人,3000一个人,你来吗?】
……
方舟烦躁地把手机屏幕按灭,塞回口袋深处。她盯着饮水机下方接水槽里残留的几片茶叶梗,随着空调吹出的冷风微微晃动。
报告厅?去听那些或意气风发或强颜欢笑的发言?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靠近。不是那几个打游戏男生的喧闹,是一种更沉稳、更熟悉的节奏。
方舟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几乎要把自己蜷进椅子里。
一个白色的马克杯出现在视野边缘,稳稳地放在了饮水机的接水口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下冷水键,水流哗哗注入杯中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方舟不用抬头,那熟悉的、带着干净皂角气息的味道已经无声地笼罩过来,混合着走廊里潮湿的雨气。
她屏住呼吸,感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水流声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重量。
水流声停了。
伍葳拿起接满水的杯子,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那里,白衬衫的袖口挽在小臂上,露出清晰的腕骨。水珠顺着他握着杯壁的指尖,无声地滴落在光滑的地砖上。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方舟能听到自己耳膜里血液奔流的声音,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伍葳存在所带来的那份沉静的压迫感。他似乎在等她抬头,又似乎只是单纯地在思考如何打破这尴尬的寂静。
最终,是伍葳先开了口。他的声音不高,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盖过了远处游戏男生的喧闹和窗外的雨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却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你在这干什么?”
方舟猛地一颤,飞快地抬眼瞥了他一下。他正垂眸看着手里的水杯,侧脸线条在走廊顶灯下显得有些冷硬,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在看看我们班有没有上四百分的。”
伍葳闻言,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仿佛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沉默了两秒,就在方舟以为对话已经结束时,他忽然又开口,声音依旧平淡,“你考了多少分?”
“423分,刚踩本科线。”方舟倏地抬起头,“你呢?”
“还好,535分。”
这么高还算不好?听说我们这一届最高的分数也才过五百五十。
“那你会填什么学校?”方舟问。
伍葳握着水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杯壁,目光依旧垂着,似乎在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水面,又似乎只是在思考。几秒钟的沉默,在方舟听来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窗外的雨声和远处游戏男生的喧闹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可能会复读。”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没什么起伏的调子,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没有达到我的预期。”
复读?
方舟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一颗卡在齿轮间的石子。
想起之前排队打饭的时候,伍葳有次站在她斜对面那个队伍中,窸窸窣窣有个二班的女生说,他可是要复读的人,伍葳没有反驳。
“威化。”张怀武的大嗓门突然炸裂在走廊尽头。
他半个身子探出六班后门,校服领口歪斜着露出锁骨,“老班说报告厅要按班级入座——我靠你怎么还在这接水?”
水杯在伍葳手中转了个微妙的弧度。方舟注意到他指节发白——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永远游刃有余的人身上看到用力的痕迹。
“知道了。”伍葳头也不回地应道,声音像被雨水泡过的纸,平整却脆弱。
他最后看了方舟一眼,那目光让她想起江汉关塔尖掠过的孤鸟。
张怀武已经蹿到两人中间,潮湿的球鞋在地砖上拖出长长水痕:“方舟同学你也在这?”他挤眉弄眼地撞了下伍葳肩膀,“刚好我们班女生少,位置空得很,要不一起去?”
雨水顺着张怀武的发梢甩到方舟手背上,冰凉刺骨。
“行,正好我也闲着没事。”
三人一路来到负一层的报告厅里,人密密麻麻,台上有人在摆摄像机和桌椅。方舟找到离班近的位置,伍葳和张怀武坐她后面。
还没开始张怀武就叽里呱啦说一堆话。
“小舟同学考了多少分啊”
“小舟同学偷偷告诉你伍葳考了五百来分,是我班的第三名。”张怀武半个身子探过座椅靠背,声音压得很低却压不住得意,像在分享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方舟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座椅扶手上的塑料膜。她能感觉到身后伍葳的视线正落在自己后颈上,像一片羽毛若有似无地扫过。报告厅的空调开得太足,冷风顺着衣领往里钻,却吹不散脸上莫名其妙的热度。
“我知道。”她小声回答,声音闷在口罩里,“刚才...他说了。”
“啊?”张怀武夸张地瞪大眼睛,转头看向伍葳,“威化你怎么能擅自报分数呢?不是要等我说吗?太阳打西边——”
话没说完,伍葳突然伸手按在他肩膀上。力道不重,但张怀武立刻像被按下暂停键,夸张地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
“闭嘴吧你叽里呱啦的。”
台上教导主任开始调试麦克风,刺耳的电流声在报告厅里炸开。
方舟趁机往前坐了坐,假装专注看主席台,余光却瞥见伍葳在给人发信息。
“下面有请高复的周校长给我讲讲如何填报志愿。”教导主任的声音通过劣质音响传来,带着嗡嗡的回响。
一个穿着深蓝色POLO衫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上台。
方舟没听,耳后张怀武时不时搭话,“威化,你真想好去复读了吗?”
“你说呢?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当时以为你是开玩笑的,没当着,结果是真的。”张怀武憨憨抓了抓脑勺,“想好去哪个学校复读吗?”
“明德科兴中学吧。”伍葳手机刷着,屏幕上亮出一系列复读学校的评语。
“这个学校,反正比渍北强多了就好。”张怀武,“要是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我才也刚过本科线,从小到大,威化都没离开过我,现在呢……”
伍葳睨了他一眼:“要哭,别在我眼前哭,去舞台上哭,让他们看看你哭得有多么惨。”
方舟笑出了声,这个货真能装。
“......志愿填报要遵循冲、稳、保的原则......”台上还在讲话。
方舟有股想出去的心情,这嘈杂的声音满是聒噪。
不远处,老段手里拿着一沓表格,眉头紧锁,踩着大步流星过来。
“你们等会回班拿毕业证,熊岚卉你在班级群里发一句叫她们拿毕业证。”
五班的教室还保持着离校前的模样。课桌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字迹,后黑板报的边角已经卷曲,角落里堆着几本被遗弃的复习资料。
“排队领毕业证和填报志愿指南”老段站在讲台上,一本一本给她们发下去。
方舟站在队伍末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服袖口的线头。
有人搭话:“大姐,你高考考了多少分。”
方舟的肩膀猛地一颤,回头看见潘家伟正歪着头看她。他校服领口敞着,露出锁骨处一道浅浅的疤痕。
“423。”方舟机械地回答,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这么高!”
潘家伟夸张地瞪大眼睛,声音提高了八度,“不愧是咱们班第一名啊!大姐。”
方舟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这还高,也才刚达到本科线。
“高什么高。”前排的熊岚卉突然转过头,马尾辫扫过方舟的脸颊,“六班平均分都480多,咱们班...”她突然噤声,因为老段的目光正扫过这边。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方舟的指尖触到毕业证光滑的封皮时,老段突然压低声音:“放学留一下。”
看这样子又要被谈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