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次的分数我都知道了。”老段的手摩挲着杯口的边缘，“不错，在高复部学习还是有些帮助的。”
之前为了去高复，老段死活不同意，后面高复的校领导找过来，这才松口。
“我们班就只有你一个上本科的，。”
“想好要填什么学校？”
“还没，还在看。”方舟心不在焉。
“这个成绩还是不够，起码要再提高三十分，才能稳一点。”老段叹了口气，将茶杯放回桌上，杯底与桌面轻轻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方舟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着桌角。
“我知道你尽力了。”老段忽然放缓了语气，“但本科和专科差别很大，我不想你将来后悔。”
话锋一转，老段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复读？”
方舟的胃部一阵绞痛。得了，就是为了给这个渍北中学招生是吧。
没吭声。
她的目光扫过老段桌上那叠高复班宣传单，鲜艳的红色标题刺痛了他的眼睛，“再战一年，圆梦本科！”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就是三条路，要么读民办本科，要么读好一点的大专，要么就是复读。看看你怎么选吧。”老段掰着手指头数着。
办公室的空调嗡嗡作响，老段絮絮叨叨。
“你填志愿的时候给我们审核一下，或者是我晚上打电话给你父母好好沟通一下。”老段从桌面上摆放这一推书籍中抽出一张毕业照片来，“这是我们班的毕业照，他们的都拿走了，就你和吕欣妍的还没拿。”
当时拍毕业照，整个班就属她们俩个没去拍，在高复消息传达不到位，后面也只能批两个人上去。
……
走出办公室，方舟长舒一口气，却转角遇见了和她一起去高复的女生。
“给这是你的志愿填报书，还有毕业照。”方舟将怀里的东西递过去，“刚刚给你发消息，都不回应我。”
“没，我在看他们高复一班考上了多少人。”吕欣妍语气平淡，将东西转手给了站在她身后的父母，“你考了多少分？”
方舟咽了咽口水：“刚踩本科线。”
吕欣妍的嘴角扯出一个苦笑：“恭喜啊，至少不用再听'专科生没出路'的唠叨了。”
“你呢？”方舟反过来问。
“328分，连普通的大专也上不了。”
“要不我们先去谢谢周校长。”方舟突然说，“如果不是他，我们也许也没有今天。”
吕欣妍了然地点头：“他在五楼吧？我早上看见他上楼了。”
“走吧。”
“爸妈，你先在这等我。”
爬上五楼时，校长办公室的门紧锁着。透过磨砂玻璃，能看见里面一片漆黑。方舟站在门口，敲了好一会的门，没人应。
“找周校长？”一个清洁阿姨推着拖把经过，“他刚才去负一楼的高复招生办了，今天开始报名。”
负一楼的走廊比楼上阴暗许多，墙皮有些剥落，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消毒水的气味。从楼道口过来摆着许多他们高复的名师的照片，其中就包括很多高三的教师。
招生办的门半掩着，透过玻璃门看到里面坐着很多带着工牌老师，门突然被退开，陈莉圆抱着一摞文件走出来，差点撞到她身上。
“方舟？”陈莉圆瞪大眼睛，文件散落一地，“你怎么来这？”
方舟和吕欣妍蹲下去帮她捡文件，“我们听周校长在这，过来看看。”
陈莉圆把她们两个拉到一旁，警惕地看了眼身后的门，问道：“你们考了多少分？”
“刚踩本科线。”
“328。”吕欣妍说话有气无力的。
陈莉圆咬咬下唇：“不错啊，我也才刚过本科线。”
方舟点点头，她继续输出：“你知道有个计划吗？
“叫什么楚怡工匠计划，它专门针对本科线以下十分之内的学生，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方舟瞥了眼吕欣妍，听过姚蕊程讲过，好像要花很多mony。
“你们可以试一试，对你们反正也是百无一利害。”
“……”
“真的假的？”吕欣妍的声音突然有了生气。
“当然是真的。”陈莉圆神秘地眨眨眼，“我表哥去年差本科线8分，走了这个计划，现在什么学院读计算机。”
“多少钱？”吕欣妍直接问道。
陈莉圆摇摇头：“不清楚，看分数吧。你们要是感兴趣，你们可以自己搜一下，我也只是提一嘴。”她掏出手机，“哦，对了，我还没吕欣妍的微信吧，要不加个微信？”
“行。”就这样互换了微信。
没找到周校长人，方舟便提前回去了，雨渐小，这会十一点刚好能赶回家吃个午饭。
*
雨水从外面的窗户留下来，方舟掏出钥匙发现门没锁。推门进去，客厅里弥漫着泡面的味道，弟弟方跃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打游戏，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当作打招呼。
“爸妈呢？”方舟把湿漉漉的伞插进玄关的伞架。
“爸去医院了，妈说今天酒店来了很多人就不回来。”方跃的手指在游戏手柄上飞快移动，“你吃饭没？厨房有泡面，自己拿去。”
方舟的胃又隐隐作痛起来。她想起老段说要给父母打电话，不知道会不会打给正在工作的母亲。放下斜挎包，她走进厨房，灶台上果然放着一碗已经泡发的方便面，面条涨得发白，浮着一层凝固的油花。
“叮咚——”门铃突然响起。
方跃大喊：“姐，开门，有人敲门！我马上通关了！”
方舟叹了口气，拖着脚步去开门。门外站着陈意，头发精心编成鱼骨辫，白色连衣裙一尘不染，手里还拎着印有名牌logo的纸袋。
“舟舟。”陈意笑容灿烂，“听说你今天回学校了，特地来找你玩。”她晃了晃纸袋，“我妈从上海带的蝴蝶酥，分你一半。”
方舟僵硬地笑了笑，侧身让陈意进门，“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想着你也无聊嘛，刚好来看看，你也不回我信息，考得怎么样？”
方舟摇摇头：“不怎么好。”
“这是弟弟吧。”陈意熟门熟路地坐在沙发上，从纸袋里拿出精致的点心盒，“来，尝尝，这一块要二十多呢。”
方跃终于放下游戏手柄，好奇地凑过来：“这么贵？”
“上海的东西都这样。”陈意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物价高得可怜，你知道那个和平饭店吗？一顿葱油拌面就卖到了88元，你说贵不贵吧。”
方跃拿来两块过去浅尝一下后，跑去原先的位置拾起未打完的游戏。
从厨房里倒了杯水出来放在茶几上，“呐，喝水吧。”
“你今天下午打算干嘛？”
“不知道，可能看看志愿书吧。”
“所以到底考了多少分？”陈意放下杯子，睫毛忽闪。
“刚过本科线。”方舟的声音干巴巴的。
陈意夸张地捂住嘴：“那不错啊！至少比我没读书的强。”她凑近一些，香水味扑面而来，“打算报哪里？要不报报城南新区的那所？。”
“得了吧，也刚过本科线，这样也只能上个民办本科。”
陈意转了转眼：“要不考虑好一点的大专？”
方舟叹气：“我还是想想吧。”
“要不出去走走？反正你坐这也是坐着，还不如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那我弟怎么办？”
“你弟都多大了，还怕他丢了不成？”陈意撇撇嘴，从名牌手包里掏出手机划了几下，“你看，这是新开的星空艺术馆，拍照超好看的。”
方舟瞥了眼屏幕上流光溢彩的展厅照片，又看了看方跃。弟弟正盘腿坐在地板上，游戏手柄按得啪啪响，但耳朵明显竖着在听她们说话。
“我还是不去了。”方舟摇摇头，“得看着这臭小子写暑假作业。”
方跃突然把游戏机往沙发上一摔：“谁要你看着！我早就写完了！”他腾地站起来，冲进自己房间，砰地关上门。
陈意挑了挑精心修饰的眉毛：“青春期？”
方舟苦笑着没回答。房间里传来方跃翻箱倒柜的声音，接着是抽屉被用力关上的闷响。
“那改天吧。”陈意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正好我6号生日，那你一定要来啊。”她凑近方舟耳边，香水味浓得让人头晕，“我要在我们家那个餐馆里给你下厨。”
方舟送陈意到门口，看着她踩着高跟鞋袅袅婷婷地走向电梯。关上门，客厅突然安静得可怕。厨房里那碗泡面已经涨成了糊状，浮着一层令人作呕的油花。
“她走了？”方跃的房门开了一条缝，一只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嗯。”方舟疲惫地倒在沙发上，“你作业真写完了？”
方跃慢吞吞地走出来，手里攥着什么东西：“给。”
那是一只皱巴巴的信封。方舟接过来，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纸币。
一张五十，三张十块，还有几个硬币。
“这什么？”
“我存的。”方跃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听说街巷口附近新开了家奶茶店，听说...听说他们家的芋圆波波挺好喝的。”
方舟鼻子一酸。这些钱她知道弟弟攒了多久，每周二十块零花钱，他总是一半存进那个小猪存钱罐。上次她看见方跃盯着橱窗里的篮球鞋看了好久，最后却什么也没买。
“走。”方舟突然站起来，把信封塞回弟弟手里，“姐请你喝，正好姐高兴。”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积水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方跃走在前面，不时踢起路边的水花，校服裤脚沾满了泥点。
“你刚才在房间翻什么呢？”方舟问。
方跃的脚步顿了一下：“没什么。”
奶茶店里挤满了学生，吵吵嚷嚷的。方跃挤到柜台前，踮着脚看菜单。
“我要原味奶茶就行。”方舟说。
“不行！”方跃固执地摇头，“必须喝芋圆波波，加双倍芋圆。”他掏出那个皱巴巴的信封，“我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