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样合适吗?去敲别人的门。”方舟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不安,手指几乎要把背包带子绞断,“要不还是算了。”
她站在那扇有些年头的木门外,感觉脚下的青石板都在微微发烫。
“我们要礼尚往来,互帮互助嘛。”陈莉圆说,“而且你不是要追他嘛。”
“我咋感觉还没进去,就直接被扼杀在门口了。”
“扼杀什么呀!”陈莉圆完全不理解方舟内心的狂风暴雨,只觉得她是临阵退缩,“你这叫未战先怯!拿出点斗志来方舟同志!想想你的目标!想想……”
说着,门被打开,开门的人长得眉清目秀,发丝漆黑如墨,鼻梁挺直,瞳孔是深邃的黑色,带了点威慑力,冷冷清清,灿若星辰。
方舟舔舔唇,如果眼前这个少年忽略那双更锐利的眼睛和更冷峻的嘴角弧度的话,简直长得和伍葳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是个大美人。
“伍葳在这吗?”陈莉圆抢先回答。
“他是我哥。”少年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方舟手里那个被捏得变形的纸袋上,“有事?”
方舟感觉喉咙发紧。这个“伍葳2.0版”的眼神像X光,把她那点小心思照得无所遁形。她下意识把纸袋往身后藏了藏,指尖传来绿豆糕被压碎的触感。
“我们是来送谢礼的!”陈莉圆一把抢过话头,晃了晃手里的纸袋,“你哥早上给我们推荐了游玩路线,我们觉得特别实用!这是楼下老字号的绿豆糕,聊表心意!”
“哥。”伍思华突然侧身,朝屋内喊了一声,音量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有人找。”
屋内传来一阵窸窣声,接着是拖鞋摩擦地板的响动。方舟的心跳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而疯狂加速,后背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方舟差点把纸袋捏爆。伍葳显然刚被吵醒,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深灰色衣服领口歪斜,露出一截锁骨。他眯着惺忪的睡眼,目光在三人之间游移,最后落在方舟脸上。
空气凝固了。
方舟感觉自己像个被当场抓获的小偷,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早上在巷子里那股莽劲儿早不知跑哪去了,此刻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羞耻感。
“你的...粉丝来送温暖了。”伍思华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但方舟分明看到他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的光。
伍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什么?”
“绿豆糕。”伍思华言简意赅,顺手接过陈莉圆递来的纸袋,在伍葳眼前晃了晃,“感谢你的‘热心指导’。”
方舟恨不得原地消失。
伍思华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她在心上如蚂蚁般行尸走肉。
这个弟弟绝对是故意的!他肯定早就看穿了一切,现在是在欣赏她们出丑!
伍葳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他看了看纸袋,又看了看面红耳赤的方舟,最后把目光停在弟弟脸上。两人对视了几秒,似乎在进行某种无声的交流。
“进来吧。”伍葳突然说,侧身让出一条路。
方舟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进...进去?她求助地看向陈莉圆,后者正拼命对她使眼色,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打扰了!”陈莉圆一把拽住方舟的手腕,几乎是拖着她往屋里走。
在跨过门槛的瞬间,方舟听见伍思华在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说:“下次直接说想见我哥就行,不用绕这么大圈子。”
方舟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她死死咬住下唇,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脸上。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她偷偷瞄了一眼伍葳的侧脸,发现他耳尖似乎也有点红。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伍思华镜片后的目光在方舟捏变形的纸袋上停留两秒,突然开口:“哥,你上次不是说江汉关的钟楼机械结构有问题?”
房间瞬间安静。
伍葳整理衣领的手指一顿,抬眼看向自己弟弟——这个平时寡言少语的书呆子此刻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弧度。
“那个...”方舟还没反应过来,陈莉圆已经闪电般接话:“对对对!我们刚查攻略也说钟楼在维修!伍葳同学连这个都知道?太专业了吧!”
伍思华淡定推眼镜:“我哥书桌第三格抽屉有手绘结构图,误差不超过0.5毫米。”
“伍、思、华。”伍葳一字一顿,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他没想到弟弟会突然爆出他私下测绘古建筑的癖好。
张怀武突然从床上鲤鱼打挺:“卧槽威化哥你还有这技能?那必须带我们去开开眼啊!”说着直接扑过去扒抽屉,“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伍葳伸手去拦,混乱间一沓图纸散落在地。方舟下意识弯腰去捡,指尖触到纸张的刹那突然愣住——泛黄的素描纸上,江汉关的每一处廊柱、每一道雕花都被细致标注,角落还用工整的小字写着「声波反射最佳观测点:西南侧回廊,晴日15:17」。
“原来你...”方舟抬头,正对上伍葳慌忙避开的目光。
爱好建筑啊……
此刻他凌乱的刘海垂在眼前,竟透出几分罕见的狼狈。
“伍葳,你要不和我们一起去看看?反正也闲着没事?”
陈莉圆在方舟背后疯狂掐她腰,太给力了,这才是好样的。
“行,下午三点。”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八度,“西南回廊...能听清钟摆的金属共振。”
*
方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口问他一起去的,但此刻她站在江汉关大楼前,手指不安地绞着连衣裙的褶皱。三点的阳光斜斜地切过巴洛克式廊柱,在她脚边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们怎么还没来?”陈莉圆踮着脚张望,“该不会放我们鸽子吧?”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张怀武标志性的大嗓门:“方舟同学——!”只见他挥舞着手臂跑来,身后跟着双手插兜的伍葳和一脸淡定的伍思华。
方舟的呼吸一滞。伍葳换了件挺括的白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阳光穿过梧桐叶的间隙,在他身上洒下流动的光影。
“抱歉迟到了。”张怀武咧嘴一笑,“威化非要换三套衣服才出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去约会呢,啧啧啧。
伍葳一个眼刀甩过去,耳尖却悄悄红了。方舟注意到他衬衫第二颗纽扣系得一丝不苟,领口却倔强地翘起一个小角,像主人压抑不住的那点少年气。
“根据哥的测算,这个角度能看到最完整的机械结构。”伍思华指着西南回廊的某个位置,镜片反射着狡黠的光。
伍葳轻咳一声,从背包里取出那沓泛黄的图纸。展开时,方舟闻到淡淡的松木香——那是图纸长期存放在檀木匣里的证据。
“这里。”他的指尖点在一处精细的齿轮素描上,“大钟的擒纵轮有个0.3毫米的偏差,所以整点报时会慢两秒。”
阳光穿过彩绘玻璃,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色。方舟看得入神,直到陈莉圆在背后掐她,才慌忙接话:“你、你怎么发现的?”
“听了三十七次。”伍葳的视线依然黏在图纸上,“每次误差都很稳定。”
方舟只想感叹一句,这个人,竟然安静地数过三十七次钟声的误差。
当钟声突然响起时,方舟吓得一个激灵。青铜震荡产生的声波在回廊形成奇妙共鸣,像有实质般穿透胸腔。
“就是现在。”伍葳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带她往前两步,“这个位置能听到E大调的和声。”
方舟僵在原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灼烧她的脉搏,而那双向来平静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钟声、心跳声、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膜上交织,她分不清哪个更响。
“听。”伍葳凑近她耳边,声音混在钟声里,“这是1917年英国工程师设计的音簧,一百年了还在准时报时。”
他说话时的气息拂过耳垂,方舟腿一软,差点没站稳。余光瞥见陈思华正把试图偷拍的陈莉圆拖走,而张怀武假装研究天花板上的浮雕。
参观完主钟楼,伍葳突然说:”还有个地方,你要不去看看?”
他带着方舟绕到建筑背面,一架锈迹斑斑的铁梯嵌在石缝里。“敢上去吗?”难得带了点挑衅的语气。
方舟望着几乎垂直的阶梯,咽了咽口水。下一秒,伍葳已经利落地攀上两级,转身向她伸出手。
她把手放进他掌心时,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铁梯在风中微微震颤,伍葳的手始终稳稳地护在她腰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平台很小,两人不得不紧贴着墙壁。夕阳把江面染成金红色,伍葳的侧脸在余晖中像镀了层柔光。他指着远处江轮掀起的浪花:“看,和钟摆同一个频率。”
方舟偷偷挪近半步。他们的影子在古老砖墙上融为一体,衣角被江风纠缠在一起。这一刻,她忽然理解了伍葳对精确数据的执着——原来世界上真有可以用秒表计量的心动。
如果我的心跳在江汉关的钟声里走漏了风声,原来是百年的回响,只为撞见你这一秒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