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烽火仿佛能越过千山万水,直接灼烧在御书房的烛火之上,让灯芯都跟着哔剥作响,透着一股焦躁不安。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一封接着一封,如同雪片般飞入这大苍王朝的权力中枢,每一封都浸透着边关将士的血色,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兵戈相击的铿锵与哀鸣。
苍承策已经整整两夜未曾合眼,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山峦般紧锁的眉头和眼底深不见底的青黑。
他身上的龙袍早已失了往日的平整,明黄的色泽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有些黯淡,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陛下,龙体为重,您好歹歇息片刻吧。”贴身大太监苍景的声音里满是心疼,他端着一碗刚刚温好的参茶,小心翼翼地劝道,“哪怕只是小憩一会,也能养养精神。”
苍承策缓缓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眼前堆积如山的奏折,直抵那黄沙漫天的北境战场。
“北蛮王庭此次倾巢而出,其势汹汹,前线三关已失其二,朕若安睡,便是将万千将士的性命与大苍的国门置于敌军的铁蹄之下!”
他的声音沙哑,却字字铿锵,带着帝王的决绝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朕,睡不着。”
这三个字,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御书房每一个人的心头。
苍景无声地退下帝王之怒,帝王之忧,皆系于国。
而此时,远在紫宸殿的苏檀,同样夜不能寐。
窗外的月色清冷如水,洒在寝殿的白玉地砖上,却暖不了她心中的半分寒意。
宫人们早已被她遣退,空旷的宫殿里,只剩下她一人,静静地坐在琴案前。
白日里,宫中压抑紧张的气氛早已传到了后宫。
那些行色匆匆的太监,内侍们交头接耳时压低的声音,无一不在诉说着前线的危局。
她想起了那夜,苍承策拥着她,在情动之后,曾于她耳边低语:“阿檀,唯有在你这里,朕才能真正忘却那些烦心事。”更早之前,他也曾说过:“朕夜不能眠。”
那时她只当是帝王勤政的辛劳,今日方知,那“夜不能眠”的背后,是何等沉重的家国重担。
“若我能让你安睡……”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抚过冰凉的琴弦,口中无意识地呢喃着,“便不枉这一场宠爱。”
话音刚落,一股奇妙的感觉自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不是琴音,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是她与生俱来的“灵觉”。
刹那间,一段从未有过的舞步,一曲闻所未闻的旋律,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那舞步,轻盈时如月下精灵,舒缓时如春风拂柳,急促时又仿佛能涤荡沙场的金戈铁马之声,最终却都归于抚平一切创口的春风细雨。
这支舞,似乎天生就是为了安抚人心,为了平息战意而生。
阿檀心中一动,一个大胆的念头油然而生。
她霍然起身,顾不得只着一身单薄的寝衣,仅在外面披了一件月白色的纱袍,便推门而出,赤着双足,踏着清冷的月光,一步步走向那灯火通明的御书房。
御书房外,侍卫林立,气氛肃杀。
见到宸妃娘娘深夜到访,皆是一愣,正欲行礼通报,却见阿檀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没有靠近,只是在庭院中央,那片最皎洁的月光之下,悄然停住了脚步。
夜风微拂,吹起她的纱袍与墨发,宛若即将乘风而去的仙子。
她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的旋律自然流淌。
无需乐器,那节奏仿佛就刻印在她的心跳与呼吸之间。
下一刻,她动了。
足尖轻点,如蜻蜓点水,不带起一丝尘埃。
她的身体柔软得不可思议,每一个动作都与月光、夜风完美地融为一体。
她的舞步,时而急促如鼓点,仿佛在模拟战场上的激烈交锋,将那股肃杀之气引动、汇聚;时而又变得舒缓悠长,如同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过紧绷的神经,将那汇聚而来的杀伐之气一点点化解、消融。
御书房内,原本正盯着军报,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的苍承策,忽然被窗外那若有若无的韵律所吸引。
他烦躁地抬起头,本想呵斥是何人深夜在此喧哗,可当他的目光触及窗外那道月下独舞的身影时,所有的怒火与烦躁,竟在瞬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抚平了。
是阿檀。
她闭着眼,神情虔诚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祭祀。
她的舞姿并非取悦于人,而是在与天地沟通,在与他内心深处那头因战事而狂躁的猛兽对话。
那股盘踞在他心头,由无数血腥战报和沉重压力交织而成的郁结之气,竟随着她的舞步,一丝丝、一缕缕地被抽离,消散在清冷的夜色之中。
他紧绷的肩膀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急促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深长,就连眼中那骇人的血丝,似乎也褪去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个音符归于沉寂,阿檀的舞步也随之停下。
她缓缓睁开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汗珠,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她望向御书房,那里的烛火依旧明亮,却似乎比刚才柔和了许多。
而窗内,那个原本强撑着不肯倒下的身影,此刻竟靠在宽大的龙椅上,呼吸均匀,双目紧闭,已然沉沉睡去。
阿檀心中一软,唇角漾开一抹如释重负的浅笑。
她提起裙摆,赤着脚,一步步悄然走入御书房。
苍景正守在门口,见到此景,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
他想开口,却被阿檀一个眼神制止了。
阿檀走到苍承策身边,看着他熟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心中泛起一阵怜惜。
她轻轻解下自己身上的纱袍,动作轻柔地为他披上。
“陛下,睡吧。”她的声音轻如梦呓,带着无尽的温柔,“我会守着你。”
门外的苍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侍奉陛下多年,从未见过任何人能让在盛怒与焦躁中的陛下安然入睡。
他望着阿檀的背影,那纤细的身影,此刻却仿佛拥有着能够安抚天下的力量。
他由衷地、低声地叹道:“宸妃娘娘,真乃……帝心所系。”
这一夜,北境的战火依旧,但大苍的帝王,却得到了久违的安眠。
次日,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亮御书房时,苍承策悠悠转醒。
他只觉神清气爽,连日来的疲惫与郁气一扫而空,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一睁眼,看到的便是趴在桌案边睡着的阿檀,以及身上那件带着淡淡馨香的月白色纱袍。
昨夜的一幕幕瞬间涌入脑海,他的目光落在阿檀恬静的睡颜上,变得无比温柔。
“来人。”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苍景立刻躬身而入。
“传朕旨意。”苍承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阿檀,声音却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与果决,“宸妃苏檀,性行淑均,温婉聪慧,有安社稷之心,解君王之忧,功在社稷。特此册封为‘帝姬’,赐‘灵舞令’,掌北境军中‘战舞’事宜,以其灵舞,安抚将士之心,提升三军士气!”
一道圣旨,如惊雷炸响在整个朝堂之上。
当阿檀被唤醒,跪接圣旨时,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她接过那枚由千年暖玉雕琢而成,刻着繁复图腾的“灵舞令”,入手温润,却重如千钧。
帝姬!
这并非传统后妃的品阶,而是一个全新的、凌驾于所有妃嫔之上,甚至带着一丝神圣与权柄的封号。
她,苏檀,终于从一个以色侍人的舞姬,一跃成为了手握实权、名动天下的“帝姬”。
然而,这石破天惊的册封,带来的不仅仅是荣耀。
圣旨传遍宫廷内外,掀起的波澜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剧烈。
一夜之间,紫宸殿成了整个皇城视线的焦点。
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或嫉妒或审视,都已盯上了那位一夜之间平步青云的女子。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着天明之后的第一场朝会,等待着那些将“礼法规矩”看得比天还大的老臣们,会如何应对这前所未有、打破祖制的册封。
山雨欲来风满楼。
次日清晨,金銮殿上,百官肃立,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当朝会开始的钟声敲响,一身朝服、须发皆白的礼部尚书陈延之,手持玉笏,毅然从队列中走出,对着龙椅上的苍承策,沉声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