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暖香,第一次没有让阿檀感到丝毫暖意。
那方沉甸甸的宸妃印绶躺在她的掌心,冰冷的触感仿佛一道烙印,从掌心一直烫到心底。
金丝楠木的托盘上,明黄的诏书静静地躺着,每一个字都似有千钧之重。
她,苏檀,不再是那个只配在月下起舞,靠着三分相似的眉眼博取帝王片刻垂怜的舞姬,更不是那个可以任由一个老嬷嬷随意拿捏的“替身”。
她是宸妃。
帝君亲封,可自由出入紫宸殿的宸妃。
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却迟迟没有落下。
过去,她的泪是委屈,是恐惧,是身不由己的酸楚。
而现在,这即将夺眶而出的,是百感交集的滚烫。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殿内屏息侍立的宫人。
那些曾经带着轻慢和审视的眼神,此刻尽数化作了敬畏与惶恐。
为首的大太监李全安,躬着身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阿檀深吸一口气,将那几乎要溢出的泪意生生逼了回去。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软弱和眼泪再也不能成为她的武器,甚至会成为刺向她的利刃。
帝君的庇护是铠甲,但她自己,必须学会执剑。
“李全安。”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清冷与威严。
“奴才在!”李全安的身子躬得更低了。
“本宫乏了,送本宫回……寝殿。”她顿了一下,改掉了那个习惯性的“住所”。
“是,娘娘。”
銮驾早已备好,比她从前乘坐的任何一顶小轿都要华丽宽敞。
阿檀端坐其中,手依旧紧紧攥着那方印绶。
她没有直接回被赐予的全新宫殿,而是说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去清芷阁。”
清芷阁,是她作为舞姬时居住的偏僻院落。
銮驾在清芷阁前停下,李全安满脸不解,却不敢多问。
阿檀没有让他通传,而是自己提着裙摆,一步步走进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小院。
院中那棵海棠树依旧,只是落了满地的残叶,无人清扫,显得萧瑟凄凉。
她的卧房门前,一个身影正鬼鬼祟祟地收拾着一个包袱,正是柳嬷嬷。
她大约是听说了前殿的风声,自知大势已去,正准备卷了细软逃之夭夭。
听到脚步声,柳嬷嬷猛地回头,看到阿檀身着华服,身后跟着一众宫人,惊得手里的包袱“啪”地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珠钗首饰散落一地。
“你……你……”柳嬷嬷的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眼中的惊恐,远胜于昨夜在紫宸侧殿的嚣张。
阿檀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无波无澜。
“嬷嬷这是要去哪儿?”她轻声问道,声音柔和得像是在闲话家常。
柳嬷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娘娘!宸妃娘娘!老奴有眼不识泰山!老奴罪该万死!求娘娘饶了老奴这条狗命吧!”
昨夜还口口声声“舞姬不知礼”,今日便成了“宸妃娘娘”。
这宫里的风向,变得就是如此之快。
阿檀缓缓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拾起一枚从包袱里滚落的珍珠耳坠。
这耳坠,是她入宫时母亲偷偷塞给她的,却在不久前被柳嬷嬷“借”去,再也没了下文。
“柳嬷嬷,”阿檀的声音依旧很轻,“昨夜,你说我摔碎了御赐的玉盏,不知礼数,怕是要被贬出宫门。你说得对,宫里最重规矩。”
柳嬷嬷的身体抖得像筛糠,她听出了阿檀话里的寒意。
“娘娘,老奴……老奴是一时糊涂,是受了别人的唆使啊!”她急忙攀咬,试图寻找一线生机。
阿檀却只是淡淡一笑,将那枚耳坠放回柳嬷嬷已经散乱的包袱里。
“本宫不想知道你受谁唆使。本宫只知道,宫里的规矩,欺上瞒下,搬弄是非,中饱私囊,该当何罪?”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地的柳嬷嬷,声音陡然转厉:“李全安!”
“奴才在!”
“柳嬷嬷身为宫中旧人,却不知礼,不守矩,屡次三番刁难主上。念在她年迈,死罪可免…”
“但活罪难逃。”阿檀的话锋一转,彻底击碎了她的幻想,“传本宫懿旨,柳氏以下犯上,着即刻起,贬入浣衣局为奴,终身不得出。她这双手既然这么会搬弄是非,想必洗衣搓物,也定是一把好手。”
话音落下,整个清芷阁鸦雀无声。
所有宫人都惊愕地看着这位新晋的宸妃,谁也没想到,她晋封后的第一件事,竟是如此雷厉风行地处置了一个老仆。
没有哭闹,没有争执,只有最平静的语气,下达了最严酷的命令。
“娘娘饶命!饶命啊!”柳嬷嬷凄厉的哭喊声响起,但立刻被两个上前的健壮太监堵住了嘴,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阿檀看都未看她一眼,目光落在了院中那棵萧瑟的海棠树上,轻声道:“这后宫的落叶,也该扫一扫了。”
李全安浑身一凛,深深地垂下了头:“娘娘说的是。”他知道,这位宸妃,绝非善类。
帝君的宠爱是她的倚仗,而她自己的心计与手腕,才是她立足的根本。
宸妃晋封,并以雷霆手段处置恶仆的消息,如同一阵飓风,迅速席卷了整个后宫。
景仁宫内,茶盏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碎瓷四溅。
贤妃气得脸色铁青:“好个苏檀!好个宸妃!一个下贱的舞姬,竟也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了!陛下真是被她灌了迷魂汤了!”
“娘娘息怒,”一旁的淑妃慢条斯理地为她续上一杯新茶,语调温柔,眼中却闪着算计的精光,“妹妹如今圣眷正浓,我们何必与她硬碰硬。只是……她终究出身低微,骤登高位,根基不稳。陛下能护她一时,护不了一世。这宫里,看重的是家世,是资历,更是……子嗣。”
淑妃的话,让贤妃的怒火稍稍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阴冷。
是啊,一个舞姬,就算再受宠,还能翻了天不成?
只要她生不出皇子,终究是镜花水月。
而此时,紫宸殿的书房内,烛火通明。
苍承策批阅着奏折,李全安将后宫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作了禀报,尤其是阿檀处置柳嬷嬷的细节。
听完,苍承策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他头也未抬,淡淡道:“做得不错。朕的女人,若连这点手腕都没有,如何能在这吃人的后宫里活下去。”
他顿了顿,放下朱笔,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眸光深邃。
“传朕旨意,宸妃体弱,着太医院日日请脉,好生调理。另,将江南新贡的血燕和千年人参,都送到宸妃宫里去。”
李全安心中一震,立刻明白了帝王的意思。
这不仅是赏赐,更是表态!
陛下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他不仅要给宸妃名分,还要给她一个孩子,一个最尊贵的身份。
这道旨意一出,后宫那些原本还蠢蠢欲动的心思,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
贤妃等人再不敢明着非议,但暗地里的嫉恨与算计,却如深埋的种子,只待时机,便会破土而出。
夜深了,阿檀沐浴过后,独自坐在梳妆台前。
铜镜里的容颜,依旧是那张熟悉的脸,眉眼间却褪去了往日的怯懦,多了几分沉静与坚定。
她知道,今天的这一切,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她抚摸着那方冰冷的印绶,心中一遍遍地对自己说:苏檀,活下去,站稳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细微而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她的贴身宫女绿珠快步走进来,脸色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苍白。
“娘娘,”绿珠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颤抖,“出事了。方才内侍省传来消息,宫中几处要道突然增加了双倍的禁军守卫,许进不许出。奴婢还听说……陛下已经连续几个时辰都待在御书房,未曾挪动一步,里面的灯,到现在还亮着,宛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