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以昭道:“明日我有公务在身。”
宋禧棠哪敢奢求要他陪同一块回门,忙不迭道:“夫君不必相陪,我自己回去便是。”
晏以昭顿住,眉心刚皱起,她就大着胆子轻碰了碰他的手指。
虽一触即分,但成功令他的眉头重新舒展。
“我酉时前定当归来,绝不耽搁。”她眼波流转,带着几分央求,“夫君应允可好?”
晏以昭略整衣袖,垂眸望着她莹白如雪的手,终是颔首。
“想去便去。”
宋禧棠眉眼弯弯:“多谢夫君。”
她兴奋地往后退了两步,忘记身后是三层石阶。
眼看身形不稳就要仰倒,她眼疾手快,想要扶住身边的廊柱站住。
这时,有一只长臂先捞起了她,松香气息扑面而来,宋禧棠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已被他牢牢护住。
“不看路。”
晏以昭皱眉,语气却不见严厉。
真摔了,他也要跟着一起疼。
宋禧棠眼波盈盈地道:“哎呀,只顾着看夫君了。”
说罢不待他反应,便拨开他的胳膊,提着裙裾跑开。
转身后的宋禧棠,无声咧开嘴角。
不规矩之事又做了一件,今日可真是突飞猛进。
晏以昭缓缓收回手臂,负手立在门口,目送那抹明紫身影渐行渐远,直至彻底融入夜色。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柔韧腰肢的触感。
他走回屋中时,步履轻快,唇角的笑意还未消散。
见幕僚们盯着他,晏以昭道:“都看我做什么,刚才说到何处?”
章禾清有几分怨念地道:“说到,世子自称并非色令智昏之人。”
“哦?”晏以昭眉峰微挑,“我是么?”
像是在问他们,又像是在问自己。
四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刚才那细作央求几声,不过是比寻常姑娘语气娇软了些,世子就应许了她的要求,还顺带来了个英雄救美的经典桥段。
但在一个月前,这细作可是在世子面前掉进湖里,呛得半死。
路过的世子连眼都没眨地撒了一大把鱼粮,把湖水搅得更乱,看了会戏便不留情地走开,最终,还是那细作自己游上岸的。
章禾清暗暗摇头:以前不是色令智昏之人,如今却难说了。
高寂安若有所思地摇了摇扇子,似有所发现。
晏以昭坐回书案前,强压下唇角,“再给那些人一天时间,后日交出祖宗牌位。”
他的长指敲在紫檀桌面,眸光一冷,仿佛方才出现的温和之态只是错觉。
“还有,派人盯着,都有何人出入过这些人的府邸,或与他们联系。”
晏以昭并不单单是想折辱这些清流,更是想揪出他们背后之人。
几人连连点头,正要退下。
章禾清走了几步,到门口还是没忍住,回头问道:“世子明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世子行事果决不拖沓,为何刚说定的事,会突然放那些官员一马,要推迟一日,他想不通。
卢煜和柴扬也正有此问,双双停下脚步。
高寂安差点撞上几人的后背,他反应迅速,连忙把三人连拖带拽地拉走,累出了一身汗。
这群傻子!
也不看看世子刚才在门口与那女子说话的神情,分明恢复了先夫人还在世时,那副温润而泽的儒雅模样。
明日的要事,定然与她有干系。
*
翌日天光初现,宋禧棠便已梳妆妥当。
昨夜得到晏以昭的同意,回门之事都被他命人安排好,侯府马车早早候在门前,连回门礼都准备得周到。
只是临行前,椿萱还不停地朝府中张望着。
已经坐进马车的宋禧棠,问道:“可是落了什么?”
椿萱摇头:“没有。”
宋禧棠怀中抱着一个蓝色花布包着的小物件,笑着道:“那就赶紧出发吧。”
侯府在城北最繁华的街头,而宋府地处南边近郊外之地。
马车穿过繁华街市,一个时辰后停在宋府门前。
椿萱在车帘外道:“姑娘,已经到了宋府。”
宋禧棠心头微颤,小心地将手中之物交给椿萱保管,掀开车帘跳下马车,却发现宋家的大门紧闭着,门口无人。
椿萱讶异道:“世子吩咐小厮来通传过你要来的消息,他们怎么没人出来迎?”
面对如此明显的闭门羹,宋禧棠毫不在意。
她快步朝前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府门前站定,大力叩响门环。
不过多时,合紧的大门打开,门轴发出吱呀声。
有个绿衣婆子端着大铜盆出来,不等她们说话,便将一盆浮着叶子的污水泼在她们脚前。
宋禧棠吓了一跳。
椿萱扶着她退后几步,斥道:“你这老妇怎么做事的,泼水不先看看门口有没有人在?”
宋禧棠却眼睛一亮,按住椿萱的手。
她认出来人,唤了一声:“屈婆婆。”
但那婆子看见她就像见了鬼一般,泼完水就低头缩回门内,这把年纪倒是健步如飞,背影仓皇得像在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
椿萱扶着她的手道:“姑娘,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宋家明摆着不待见你,你又何必来这里受这委屈。”
后边的话椿萱没说,她又不是宋家的人,何必跑来这里受这样的冷待,这不是自讨苦吃?
宋禧棠的鞋面都沾上了水,她弯腰用帕子沾了沾,柔声道:“没有的事。”
她确信,宋家的大门,不会对她关上。
椿萱不想她多受白眼,更直白地道:“这水的意思,姑娘明白吗?”
宋禧棠攥紧濡湿的帕子,道:“你明白什么了?”
椿萱道:“意思很明显,覆水难收,不管你是谁,就算你真的是宋家三姑娘,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不要再与娘家来往。”
听完婢女的话,宋禧棠表情没什么波澜。
她抬头看着大门中央高挂的刻着宋府二字的牌匾,旁边榕树的枝叶在微风中摇曳,投下斑驳光影。
这块匾额上的黑色漆料因日晒雨淋,已掉了大半。
她恍惚着想起,幼时第一次来到宋家的情景。
那时,没名字的她,被屈婆婆粗糙又温暖的手牵着,仰望这又高又宽的匾额,小脸上满是向往。
她以后住在这样阔气富贵的大房子中,一定能吃饱饭,不必再挨饿。
不用再做蜷缩在街边讨食的小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