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依旧紧闭着。
过路的百姓们好奇地看着停在宋家门口的精致马车,已经有人在指指点点。
“姑娘?”椿萱想劝她避一避。
这姑娘顶着与先世子夫人一模一样的脸,大喇喇地站在宋家门前,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见宋禧棠神游天外,椿萱叹着气,又退到了一边。
椿萱也难免想起六年前的旧事。
当初,世子莫名重病,全京城找了二十几名大夫,灌了上百副汤药也无用。
世子性命垂危之际,长公主奏请皇上,请了异族巫医前来相看,说要冲喜才可勉强一救,但对女子身份有要求,命中占福禄寿禧四喜才可。
长公主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按照巫医所言,寻找命占四喜的姑娘。
满京城这样命数的姑娘有几个,可就算晏以昭贵为侯府世子,样貌英俊不凡,但他是个随时会咽气的病秧子,哪有好人家舍得将女儿嫁过来,送进火坑。
偏偏这时,宋家主动站了出来。
宋显林虽也是官身,但不过是六品太医院院判,在满是高官贵胄的京城,只是个比芝麻略大的小官罢了。
宋显林递上家中三姑娘的庚帖,表示愿意与侯府结亲。
椿萱又叹一口气,是为去世的世子夫人唏嘘。
料想她当年是被逼无奈才嫁进侯府,成为宋家攀权富贵的工具,最后死得悲烈。
这样好的人,真是可惜。
宋禧棠终于有了动作,她低下头,鼻尖轻嗅手中的帕子。
确认了那清新微苦的气味,她的眸光更亮了些。
“屈婆婆泼的是浸了柚子叶的水,爹娘肯定是想要我去去晦气和霉运,我们进去。”
椿萱愣了愣,这主儿未免也太入戏,还自己给自己递了个台阶。
宋禧棠抬手推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并未从门内反锁。
她唇角扬起,大步迈进去,就听椿萱惊呼着。
“姑娘小心!”
内门地面上,摆着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炭火噼啪作响,热气扑面而来。
椿萱不满道:“这又是干什么,未免也太欺负人。”跨火盆一般是要驱邪之意。
但宋禧棠只是眸光闪了闪,拎起裙摆,二话不说就跨了过去。
而后,她便循着记忆,大步往厅中走,越走越快,最后是用小跑着的,椿萱在她身后跟得气喘吁吁。
她太想念这个地方。
想念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
宋府的待客厅中,已经摆上了一张八仙桌,桌上铺着绣有松鹤延年图案的桌布。
方桌四边坐着宋家人,丰盛的饭菜已经摆好,背对门口的位置还空着,但碗筷都已放好。
像是在等着谁。
宋禧棠停在门槛处,小口喘着气,哽咽着说不出话。
她出现在宋家人面前时,他们也齐齐怔住。
刚才泼水的屈婆子已经泣不成声,出声唤道:“三姑娘。”
宋禧棠紧紧盯着坐在正对门口的一对中年夫妻,鼻腔涌出强烈的酸涩感。
她之前还没那么清晰地认知到,她死了五年之久。
但宋家父母一出现,她就立马感受到岁月的无情。
宋父宋显林满头黑发变得花白稀疏,宋母郝玉英脸上的皱纹也多了好些,身材明显佝偻瘦小。
五年于她来说,只是一梦一醒之间,但他们却是实实在在过了这么多个日日夜夜。
时光,在他们之间隔出了一道沟。
家里人坐在那头,她站在这头。
宋禧棠的脚步似有万千斤重,近乡情怯的心情在此时达到顶峰。
“一个假扮别人,上不得台面的坏心眼的东西,来我们宋家是想做什么?我们没空陪你演戏!”坐在宋母身边的年轻姑娘忽然发难。
怒瞪着杏眼,呵斥她的人,是她二姐宋叶瑶。
椿萱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忧心地看着宋禧棠。
宋禧棠却没有被宋叶瑶尖酸的语气吓到,她吸了吸鼻子,乖顺地先叫人。
“爹,娘,大姐,二姐,我回来了。”
宋显林的胡子动了动,郝玉英赶紧移开了眼,两人都没回应她,只有长姐宋花琼轻点着头。
宋叶瑶站起来,泼辣地道:“谁是你爹娘?是你的爹娘吗你就乱叫!”
宋禧棠愣了下。
这是她的爹娘,但她打小流浪在外,刚寻回家里时,二姐嫉妒爹娘对她太过关照爱护,对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宋花琼拍了拍宋叶瑶的胳膊,道:“你就少说几句。”
见宋禧棠尴尬站在门口,宋父终于开了口,但说的却是,“来者就是客,坐下用饭。”
听到宋父还似往昔温和的声音,宋禧棠的眼泪不受控地唰得流下。
已经成了“客”的她,带着两条泪痕,在空余的位置坐下。
一片泪眼朦胧中,她看到满桌菜色,又怔住了。
宋父道:“人齐了就用膳吧,别拘谨。”
宋禧棠不敢下筷子。
因为摆在她面前的菜,胡芹炙猪肉、芫荽爆炒嫩牛肉、茴香蒸蛋羹,无一例外......
全部都是她吃了会过敏的食物。
她接触或食用胡芹、芫荽、茴香后会过敏水肿,晒太阳症状后会更加严重。
宋禧棠瞬间明白了他们的用意。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
宋家人还是抱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宁愿相信这玄而又玄的复生之说,期盼她就是本人,他们其实也很惦念她。
可她魂穿在别人身上,这些食物并不能验明她的身份。
众人吃得沉默,身边几人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宋禧棠身上。
宋花琼声音轻柔地道:“尝尝吧,都是娘一大早去厨房备下亲自做的。”
宋母郝玉英一直没说过话,但眼神总围着宋禧棠打转。
宋禧棠拿起筷子时,宋家人的呼吸明显更急促了。
在几人的注视下,宋禧棠舀了一勺蛋羹,金黄色蛋羹在勺子上颤巍巍,散发诱人香气。
里头应该放了猪油,可惜加了太多茴香碎。
宋花琼声音有些发紧:“趁热吃。”
宋禧棠点头,反正现在的她吃了也不会过敏,别错过宋母辛苦做的这桌好菜。
小匙送入口中,果然喷香滑嫩,是娘的味道。
她对着郝玉英笑了下:“很好吃。”而后,便大口吃了起来。
众人见状,脸上满是失望,味同嚼蜡地吃饭,满桌只有宋禧棠吃的香。
气氛压抑沉闷。
宋叶瑶忽然站起来,一把夺过宋禧棠的碗,摔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