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季的空气像被熬稠了的糖浆,又黏又闷。由于一楼地面大修,118寝室全体人员被要求搬往303寝室。那台服役n年的摇头风扇,发出年迈老牛般的“嘎吱”声,吹出来的风也带着一股汗馊味儿和泡面余香混合的奇特气息。老二,我们那位湘江边长大的汉子,正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捧着他的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那张方正的脸,眉头紧锁,目光如炬,手指头在屏幕上戳得飞快,仿佛那不是屏幕,而是杀父仇人的脸皮。
“古儿!古儿又开播了!”老二猛地低吼一声,声线因激动而劈叉,带着浓重的弗兰尾音,“兄弟们快看!她在跳那个……那个新学的舞!啧啧啧,这腰是水做的吧?这腿……”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差点从吱呀作响的椅子上蹦起来,手机屏幕几乎要怼到旁边老四的眼镜片上。
老四,我们温润的江南才子,正对着小镜子,用一把精致的小梳子,一丝不苟地整理着他额前那缕标志性的刘海。他被老二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后仰,带着江南特有的软糯腔调嗔怪道:“老二,莫要激动撒!挡到我光了呀。你当心点,古儿再好看,你手机摔坏了也看不见的呀。”他轻轻拂开怼到眼前的手机,动作优雅得像在拨开一片柳叶,目光却忍不住也往那亮着的屏幕上瞟了一眼。靠窗下铺的老三,此刻却显得格格不入的安静。他侧身蜷在床上,背对着我们,面朝着墙壁。平日那张精明外露的湖北佬面孔此刻隐在阴影里,只有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亮了他紧绷的腮帮子和微微抽动的耳朵。他似乎在专注地刷着什么,手指滑动得飞快,偶尔停下,对着屏幕发出几声含义不明、压抑又带着点猥琐的“嘿嘿”低笑。那笑声在风扇的噪音和老二的聒噪里,像角落里滋生的霉菌,不引人注意,却黏糊糊的让人有点不舒服。
老五正盘腿坐在自己床上,膝盖上摊着那本几乎成了我本体象征的硬壳笔记本。封皮磨损得厉害,边角都卷了起来。老五的指尖夹着一支笔,目光却越过书页上方,如同一个不动声色的观察员,静静扫描着眼前这幅活色生香的“期末众生相”。老二那毫不掩饰的痴迷,老四那故作矜持的偷瞄,还有老三那鬼祟的低笑,都被我无声地记录在脑海深处某个名为“303人类行为观察实录”的文件夹里。窗外的蝉鸣一阵紧似一阵,和风扇的呻吟、老二的啧啧声、老三的窃笑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一首名为“躁动”的夏日序曲。
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门终于像块沉重的石头落了地。303宿舍的空气瞬间从高压锅变成了煮沸的火锅,弥漫着解脱的亢奋和汗水的酸气。老三,这位湖北佬,成了这锅沸水里最活跃的那颗辣椒。他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光,嘴角咧到耳根,仿佛刚中了彩票,而不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灵魂的拷打。
“兄弟们!今晚必须安排!”老三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几个空可乐罐嗡嗡作响,“我请客!撸串!啤酒管够!庆祝我们……呃……庆祝老三我重获新生!再世为人!”他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在灯光下清晰可见,声音洪亮得有些刻意,带着一种急于宣告什么的亢奋。
老二正对着手机上古儿的直播回放唉声叹气,闻言头也不抬,瓮声瓮气地甩出一句弗兰腔:“请客?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个铁公鸡舍得拔毛?别是又憋着什么坏水吧?”他显然还沉浸在古儿直播里那个对着镜头飞吻的“体育生”男友带来的巨大打击中,语气里充满怀疑。
老四则优雅地坐在书桌前,小心翼翼地往一个包装异常精美、扎着粉色丝带的小盒子上喷着香水,闻言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探究,慢悠悠地用吴语腔调问道:“老三,你这考完试……状态不对头啊?亢奋得有点吓人撒。捡到钱了?”那香水味是某种昂贵的木质香调,瞬间压过了宿舍里的汗味和泡面味,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老三被两人问得一滞,脸上的红光似乎更深了些,眼神飞快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挺起胸膛,梗着脖子嚷道:“靠!老子高兴不行啊?庆祝考试结束!庆祝……庆祝我们303全员平安!就这么定了!校门口‘老地方’,七点!谁不来谁孙子!”他几乎是吼着说完,然后抓起毛巾和脸盆,逃也似的冲向了水房,留下一个仓皇的背影。
宿舍里短暂的安静下来。老二狐疑地放下手机:“这货肯定有事,你看他刚才那眼神,飘得跟鬼似的。”老四优雅地把香水瓶收进抽屉,拿起那个小盒子,对着灯光满意地看了看:“管他呢,有人请客还不好?正好省一顿。我这个,”他扬了扬盒子,脸上泛起一丝难得的、带着点羞涩的红晕,“是要送给艾米莉老师的。今天法语课结束,我想……约她吃个饭。”说到“艾米莉”三个字时,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温柔。
“艾米莉?”老二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八卦之火熊熊燃烧,“那个新来的法语女神?老四你可以啊!玩师生恋?够刺激!比古儿……唉!”他又想起了伤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老五合上膝盖上的笔记本,听着他们的对话,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老三空荡荡的床铺和水房方向传来的哗哗水声。老三那种强撑的亢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老五心里的“观察记录本”上,清晰地标注了一个红色的问号。重获新生?这词儿用在他身上,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