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的平静被一阵惊天动地的砸门声彻底粉碎。“开门！303的！快开门！”宿管王阿姨那极具穿透力的、带着本地口音的尖利嗓门在门外炸响，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来回拉扯着人的神经。与之相伴的是几个男人低沉而威严的呵斥：“开门！派出所的！”
老二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差点把手机甩飞。老四手一抖，那瓶刚喷了一半的昂贵香水“啪嗒”一声掉在地砖上，浓郁的香气瞬间爆开，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老五猛地合上笔记本，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门开了。门外站着黑着脸、叉着腰的宿管王阿姨，她身后是两名穿着制服的民警，表情严肃得如同门神。王阿姨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进宿舍，声音拔得更高了：“老三呢？那个湖北的！出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老二和老四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茫然和惊惧。“老三……老三他……”老二结结巴巴，弗兰口音都吓跑调了，“他……他说请客撸串，收拾东西出去了啊……”。“出去了？”一个高个子民警眉头紧锁，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去哪了？他涉嫌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偷窥女浴室！现在人已经被我们控制，带回所里了！我们是来固定证据，搜查他个人物品的！让开！”。“偷……偷窥女浴室？！”老二和老四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调。老四的脸瞬间煞白，精心打理的刘海都惊得翘起了一缕。老二则张大了嘴，下巴像是脱了臼，眼睛瞪得像铜铃，里面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老五坐在床上，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捏得笔记本硬壳发出轻微的“咔”声。老三被派出所抓了？偷窥女浴室？这个爆炸性的信息如同平地惊雷，炸得他脑海里的“观察记录本”一片狼藉。难怪他下午那么反常的亢奋，那不是庆祝，是恐惧之后的虚张声势！他所谓的“重获新生”，难道是指侥幸逃脱？老五的心沉了下去。
两个民警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老二和老四，出示了证件后，径直走到老三的床铺和书桌前，动作利落地开始翻查。宿舍里只剩下民警翻动物品的窸窣声、王阿姨愤怒的低声咒骂，以及老二老四那粗重得吓人的喘息声。窗外，浓重的夜色彻底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宿舍里惨白的灯光下，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派出所那冰冷、惨白的长条日光灯管下，老三像一只被暴雨彻底打蔫的鹌鹑，蜷缩在硬邦邦的蓝色塑料排椅上。他头发凌乱，脸上没了下午那种虚张声势的红光，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颓败和惊惶。他身上的T恤皱巴巴的，沾着可疑的污渍，裤腿一只挽到膝盖，另一只耷拉着，脚上的拖鞋也不知所踪，一只脚光着踩在冰冷的地砖上。
看到我们三个走进来，老三猛地抬起头，那双平日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光芒，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羞愧和恐惧淹没。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三！”老二冲过去，他那张方正的湖南脸此刻因愤怒和不解而扭曲，声音却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嘶哑，“你他妈……你他妈真干了？你是不是脑子被门挤了？！”他气得原地转了个圈，拳头攥得死紧，似乎想一拳砸过去，又生生忍住。
老四则站在一步开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眉头紧紧锁着，镜片后的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震惊，有鄙夷，或许还有一丝兔死狐悲的茫然。他身上那股昂贵的香水味，在这派出所消毒水和汗味混合的空气里，显得突兀又讽刺。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羽毛：“老三……你糊涂啊……”老五站在最后面，目光平静地落在老三身上。他下午那强撑的亢奋，水房里那匆忙又慌乱的背影，此刻都有了最不堪的注脚。老五甚至能想象出，当民警的手拍在他肩头，那声“跟我们走一趟”响起时，他瞬间坍塌的世界。这不是重获新生，这是彻底的社会性死亡预演。老五的目光扫过他光着的脚，那微微颤抖的脚趾暴露了他内心巨大的恐惧。“老五……老五……”老三终于找回了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湖北口音的颤抖，他不敢看老二喷火的眼睛和老四冰冷的脸，只是死死地盯着老五，仿佛老五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那天晚上喝多了，路过……路过那栋楼，听到里面有水声……窗户……窗户它开了一条缝……我就……就鬼迷心窍……看了一眼……真的就一眼！我啥也没看清啊！然后……然后就被巡逻的保安……呜……”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说到最后，竟然像个孩子一样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
值班民警走过来，面无表情地敲了敲桌子：“行了，别嚎了！笔录做完，情节不算特别恶劣，加上你是初犯，认错态度还行，按治安管理处罚法，拘留五天！通知你们辅导员和家里了。你们几个，”他扫了我们一眼，“是他同学？签个字，把人领回去收拾点换洗衣物，明天一早送拘留所！”
“五天？！”老三猛地抬起头，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眼神里充满了绝望。老二和老四也倒吸一口冷气。拘留五天，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处分几乎是板上钉钉，意味着档案里永远抹不掉的污点，意味着“偷窥狂”的标签会像鬼影一样跟着他，直到毕业，甚至更久。
签完字，众人像押解犯人一样，把失魂落魄、脚步虚浮的老三从派出所里带出来。深夜的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回宿舍的路变得格外漫长和沉默。老二走在最前面，背影僵硬，像一块移动的愤怒铁板。老四走在老三旁边，刻意保持着距离，眉头紧锁，一言不发。老五走在最后，看着老三那佝偻的背影在昏暗路灯下拖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那本硬壳笔记本的封面似乎在老五口袋里微微发烫，记录下了这沉重而荒诞的一页。老三的哭声在寂静的校园路上显得格外刺耳，却又很快被无边的夜色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