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的山谷中,血腥气已被山风吹散大半,只余下淡淡的草药清香。吕文倩寸步不离地守在阿軍身边,整整两日两夜。她清丽的脸庞上带着疲惫,眼底布满血丝,但手上的动作却始终轻柔而精准。金疮药、续骨膏、内服的汤剂…她如同最精密的医者,调动着毕生所学,与死神争夺着阿軍的生命。
杨武并未离去。他盘膝坐在不远处一块平整的青石上,闭目养神,如同入定的山石。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威慑,让那些早已被放走的佣兵绝了任何回头报复的念头。山谷里只剩下篝火噼啪的轻响,草药煎煮的咕嘟声,以及吕文倩偶尔为阿軍擦拭额角冷汗时,衣袖摩擦的细微声响。
第二日傍晚,阿軍沉重的眼皮终于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呻吟。
“阿軍!”吕文倩惊喜地低呼,连忙俯身,用沾湿的布巾小心润湿他干裂的嘴唇。
阿軍艰难地睁开眼,赤红的眸子黯淡无光,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在吕文倩满是担忧的脸上。他想动,却感觉全身如同被巨石碾过,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剧痛,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别动…”吕文倩的声音带着哽咽,又强自压下,“你伤得很重…好好躺着。”
阿軍的目光艰难地转动,看到了不远处闭目盘坐的杨武,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和警惕。
“是杨武前辈救了我们。”吕文倩轻声解释,安抚地握了握他唯一能微微动弹的手指,“那些佣兵已经被前辈打发走了。”
阿軍喉咙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吕文倩连忙用小勺喂他喝了点温水。他闭上眼,再次陷入昏睡,但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
吕文倩松了口气,这才转向杨武,深深一礼:“前辈大恩,小女没齿难忘。阿軍已无性命之忧,前辈若有要事,不必再为我等耽搁了。”她声音温婉,带着由衷的感激。
杨武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古井无波,落在吕文倩身上,微微颔首:“无妨。救人救到底。”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接下来的两日,山谷里气氛略显微妙。阿軍在吕文倩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已经能勉强坐起身,只是依旧虚弱。吕文倩闲暇时,便与杨武攀谈起来。
“前辈侠名,小女早有耳闻。”吕文倩一边捣着草药,一边娓娓道来,声音清脆悦耳,“家师行医四方,常提及无佣国杨家,一门双雄,杨向天、杨武二位前辈,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乃当世真豪杰。尤其杨武前辈,当年独闯‘黑风寨’,诛杀匪首‘血屠刀’,救下百余名被掳妇孺;又曾在‘落雁泽’力挽狂澜,阻止两大佣兵团血拼,救下无数无辜性命…桩桩件件,江湖传颂,家师每每提起,都钦佩不已。小女今日得见前辈真容,更觉前辈气度恢弘,如山似岳,实乃我辈楷模。”
她言辞恳切,眼神真挚,将杨武过往的几件著名侠义之事如数家珍般道来,并非刻意吹捧,而是发自内心的敬仰。
“哈哈哈哈!”杨武听着,脸上不禁露出畅快的笑容,笑声爽朗,在山谷间回荡,惊起几只飞鸟。他摆了摆手,眼中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笑意:“姑娘过誉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我辈本分。倒是姑娘你,年纪轻轻,医术精湛,悬壶济世,更兼侠义心肠,才是难得。”
他目光落在吕文倩始终蒙着大半张脸的头巾上,带着一丝长辈的关切,问道:“只是…姑娘为何一直以巾覆面?可是有何不便?”
吕文倩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沉默片刻,似乎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轻叹一声:“请前辈见谅。”说着,她抬手,缓缓解开了那方洗得发白的头巾。
如瀑的青丝滑落,一张清丽绝伦、不施粉黛却足以令百花失色的容颜,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晨光之中。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尤其是那双清澈的眼眸,如同蕴藏着星子,纯净得不染尘埃。
杨武的目光落在吕文倩脸上,起初是带着长辈的温和审视,但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猛地从青石上站了起来!
“你…”他死死盯着吕文倩的脸,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跨越时空的恍惚!二十一年前,那个在阴冷潮湿的魔域边缘,用一根银针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女子身影,瞬间与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庞重叠!
“好像…太像了…”杨武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随即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敛心神,重新坐下,但眼神中的波澜却久久未能平息。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一丝追忆的怅惘:“哦,抱歉,姑娘莫怪。只是…你很像一位故人。一位…救过我性命的故人。”
“故人?”吕文倩有些不解。
“嗯,陈年往事了。”杨武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时空,“她叫赵汐。一个…如同幽谷芝兰般的女子。”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深深的怀念,“当年若非她妙手回春,我杨武早已化作一堆枯骨。”
“赵汐?!”吕文倩心头剧震,失声惊呼:“娘?!”声音虽轻,却如同惊雷般清晰传入杨武耳中!
“什么?!”杨武霍然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吕文倩,带着无比的震惊和急切:“赵汐是你娘?!哈哈哈哈!难怪!难怪如此神似!她现在可好?我…我已经有二十一年未曾见过她了!”他眼中闪烁着激动和期待的光芒。
吕文倩看着杨武激动的神情,心中却是一沉。‘杨武前辈竟然不知道娘亲被囚禁在魔域?’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她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杨武见吕文倩沉默不语,脸上的激动渐渐褪去,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他以为吕文倩方才的“娘”是情急之下的口误,或者是为了攀附关系而编造的谎言。他正要开口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你父亲是谁?你娘的针法…叫什么名字?”他紧紧盯着吕文倩的眼睛,心中暗道:‘就算她胡乱编造一个父亲的名字,也绝不可能知道赵汐那独步天下的针法名称!’
吕文倩感受到杨武目光中的审视,却并未慌乱。她抬起头,清澈的目光迎向杨武,声音平静而清晰:“我父亲是吕天眾。我母亲的针法,名为‘润物针’。”
“润物针…润物无声,泽被苍生…是赵汐的独门绝技!”杨武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了然,还夹杂着一丝深埋心底、时隔二十一年才翻涌上来的…淡淡的、难以言喻的惋惜与遗憾。‘果然…赵汐最终还是嫁给了吕天眾。’当年那个如同谪仙般的女子,终究还是被那个霸道强势的男人带走了。只怪自己当年实力未至半神,无法与之抗衡…一丝苦涩悄然蔓延心间。
“前辈?”吕文倩见杨武神色变幻,沉默不语,轻声唤道。
杨武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张与赵汐酷似的脸庞,眼中复杂的神色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命运弄人啊…二十一年前,你母亲救了我一命,今日…”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这份恩情,似乎在此刻形成了一个奇异的闭环。
吕文倩冰雪聪明,如何不明白杨武未竟之言?她展颜一笑,笑容如同春风拂过冰面,带着释然与豁达:“前辈,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您今日救下我与阿軍,便是还了当年我娘救您的恩情。如此,两清了。”
“两清…”杨武咀嚼着这两个字,看着吕文倩清澈坦荡的眼神,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恩情包袱,似乎真的随着这笑容而烟消云散。他忽然朗声一笑,笑声中带着释怀:“好!好一个两清!姑娘豁达,杨某佩服!”
既然确认了吕文倩是恩人赵汐之女,杨武再无任何保留。他走到阿軍身边,看着这个气息依旧虚弱、眼神却依旧执拗盯着吕文倩的青年,沉声道:“小子,算你命好!”说罢,他伸出右掌,轻轻按在阿軍背心大穴之上!
一股精纯浩瀚、如同长江大河般的内力,带着温润的生机,缓缓注入阿軍体内!这股力量远非普通武者可比,温和却沛然莫御,迅速滋养着他受损的经脉和脏腑,驱散着体内的淤血和暗伤!同时,杨武左手一翻,掌心多了一枚龙眼大小、通体赤红、散发着氤氲热力和浓郁药香的丹药——正是一枚“赤丹”!
“张嘴!”杨武低喝。
阿軍虽不明所以,但感受到体内那股暖流的强大与善意,下意识地张开了嘴。赤阳丹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滚烫却极其舒服的洪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与他体内那股温和的内力相辅相成,如同烈火烹油,爆发出惊人的修复力!
在杨武半神级内力的催动下,在赤阳丹霸道药力的冲刷下,再加上吕文倩那精妙绝伦的“润物针”法不断疏通经络、调和阴阳,阿軍那原本需要数月才能恢复的重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断裂的骨骼在强大生机下迅速接续、愈合!破碎的脏腑被温养修复!萎靡的气息如同吹气球般迅速充盈、强盛起来!他体表的伤口更是飞快结痂、脱落,露出新生的肌肤!
仅仅五日!
当第五日的朝阳再次洒满山谷时,阿軍猛地从地上跃起!他舒展筋骨,全身发出一阵如同爆豆般的噼啪脆响!魁梧的身躯再次挺直如标枪,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那双赤红的眼眸已重新燃起灼灼精光,周身气血澎湃,竟已恢复如初!甚至隐隐感觉,经历过这次生死淬炼,身体似乎比之前更加强韧了一丝!
他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力量,目光复杂地看向盘膝调息、面色略显疲惫的杨武,又深深看了一眼旁边同样难掩倦色、却眼含欣慰的吕文倩。最终,他对着杨武,抱拳,深深一躬!没有言语,但那份感激与敬意,尽在不言中。
杨武缓缓收功,睁开眼,看着恢复生龙活虎的阿軍和亭亭玉立的吕文倩,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山谷中,晨风吹拂,带着新生的气息。一段跨越二十一年的恩情,在这荒僻之地,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完成了它的偿还与闭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