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握着那缕残魂,踏出密道时,天光微亮。云璃紧随其后,脚步轻盈却透着疲惫。二人一路疾行回返玄天宗,未敢多言。
山门之下,晨雾缭绕,青石台阶上已有弟子往来。楚河将母亲的残魂收入袖中铜钱囊内,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面上恢复了往日那副不羁神色,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笑意。
“你打算先做什么?”云璃低声问。
楚河负手而立,目光掠过远处熙攘的外门坊市,淡淡一笑:“先去会会李四。”
李四乃外门一名普通弟子,平日里爱赌成性,欠债累累,但消息灵通,常能听闻些秘而不宣之事。前些日子,楚河在一次偶遇中替他化解了一桩小麻烦,自此便有意无意地与之交好。
此时,坊市一角的酒肆中,李四正缩在角落,神色惶然。桌上摆着一壶冷酒,半杯未尽,他却已无心再饮。
“赵轩那边……怕是真要我命。”他喃喃自语。
门外脚步声响起,一人掀帘而入,正是楚河。
“李四兄,这酒都凉了,不如换热的?”楚河笑着落座,手中三枚铜钱叮当作响。
李四一惊,随即苦笑:“楚师兄还来寻我作甚?我现在自身难保。”
楚河挑眉:“听说你欠了笔赌债?”
李四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你怎么知道?”
“昨日路过赌坊,听见几个混混说有个外门弟子欠他们三百灵石,还不上就要断腿。”楚河慢悠悠地说,“我猜是你。”
李四低头,咬牙道:“不错,是我不争气。”
“三百灵石不算多。”楚河淡笑,“不过,你若想活命,得帮我个忙。”
李四抬头:“你要什么?”
“我要赵轩的消息。”楚河语气陡然低沉,“他最近,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李四一怔,面色顿时苍白几分:“你是说……他和魔宗的事?”
楚河眼神微眯:“你也知道了?”
李四犹豫片刻,终是叹了口气:“这事不能说……赵师兄背后有人,我不是对手。”
“你可以有靠山。”楚河轻轻敲了敲桌面,“比如我。”
李四盯着他看了许久,忽而苦笑道:“楚师兄,你虽有些手段,但赵师兄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那你告诉我,他到底在图谋什么?”
李四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他在与一个黑衣人通信……那人来自寒渊魔宗。我曾在一次夜间巡逻中见过他们碰面,就在外门东侧的竹林。”
楚河心中一动:“什么时候?”
“三天前,子时前后。”
楚河点头:“好,这笔账我替你还清。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闭嘴。”
李四愣住:“你不杀我灭口?”
“你活着比死了有用。”楚河站起身,拂袖而去,“等着看戏吧。”
翌日黄昏,坊市赌坊中,一场豪赌正在进行。
楚河站在人群之后,目光扫过赌桌上的骰子阵。他从小在市井长大,对这些玩意儿熟稔于心。只见他缓缓取出三枚铜钱,在掌心一抛,落地时竟排列出一组奇特卦象。
他上前一步,押下全部身家,又向庄家借了五十灵石。
“公子,你确定?”庄家狐疑。
楚河笑笑:“试试运气。”
骰子掷出,六点全红,连开三把大。庄家脸色骤变,连连赔款。
“再来!”楚河继续加注,手法如风,赌局迅速逆转。
赌坊中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怒目而视,正是李四的债主。他身后几名打手蠢蠢欲动。
楚河却忽然收手,拱手笑道:“今日赢够了,咱们改日再战。”
债主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李四的债,我替他还了。”楚河丢下一袋灵石,“不够的话,下次再补。”
债主冷哼一声,挥手示意手下退下。
楚河转身离去,眼角余光瞥见角落一道身影一闪而逝。他不动声色,悄然尾随其后。
夜幕降临,楚河来到赵轩居所外。
此处守卫森严,院墙高筑,更有护院法阵环绕。寻常修士难以靠近,更别说潜入。
楚河却不急,从袖中取出几枚草叶,随手揉碎撒入风中。不多时,院内传来一阵喧哗。
“什么东西!”
“哎呀,我的眼睛!”
原来是楚河利用草药刺激空气,让守卫们短暂失明。趁此混乱,他身形一晃,贴着墙根掠入院内。
他熟知阵法之道,曾在陆九渊指导下参悟《太虚引气诀》中的破阵篇。此刻,他闭目凝神,感应阵眼所在。
果然,东南角有一处薄弱之地,灵气波动紊乱。
他悄无声息地穿越阵法,来到赵轩房外。
窗纸微透灯光,屋内传出低语:
“计划已定,待宗门大会之时,便可动手。”
“教主的意思是,务必确保楚河不会插手。”
“放心,他已被魔气所困,不足为虑。”
楚河心头一震。
他悄悄贴近窗边,透过缝隙望去——
赵轩端坐案前,对面赫然站着一名黑衣人,袖口绣着一朵血莲,正是寒渊魔宗标志。
“明日午时,我在西岭等你。”黑衣人起身告辞。
楚河悄然退走,心中已有计较。
他回到自己居所,盘膝坐下,脑海中浮现出刚才听到的对话。
赵轩,果真投靠了魔宗。
而那个“宗门大会”,恐怕也早已被对方渗透。
楚河缓缓睁开双眼,眼中金芒一闪而过。
“赵轩……”他低声道,“你以为藏得好,殊不知,市井之中,皆是耳目。”
他取出一枚铜钱,轻轻一抛。
落地,正面。
吉兆。
他站起身,披上粗布短打,腰间别上柴刀。
“该去会会这位首席师兄了。”
夜色如墨,山风掠过林梢,卷起几片枯叶。楚河藏身于古木之后,目光紧锁前方那道黑影——正是昨夜与赵轩密会的寒渊魔宗使者。
黑衣人步伐稳健,似有某种节奏,每走七步便稍作停顿,仿佛在确认方向。楚河心知此行必不简单,若非重要之人相约,断不会如此谨慎。
他屏息凝神,借着月光辨认路径,脚下轻移,避开碎石枯枝。一路尾随,直至后山深处一处隐秘山谷。此处常年雾气弥漫,寻常弟子避而远之,此刻却透出一丝异样的死寂。
楚河伏于岩后,探头望去——
谷中立着一座残破石台,中央燃着幽蓝火焰,火光映照下,一道身影缓缓现身。那人青衫朴素,手持一柄漆黑如墨的尺状法器,正静静等待黑衣人的到来。
是墨玄机。
楚河瞳孔微缩,心中泛起波澜。
他曾在师父房中见过这把尺子,当时只以为是寻常戒尺,如今再看,尺身之上竟浮现出一张扭曲人脸,似哭似笑,时隐时现,周遭空气也随之震颤,仿佛连光线都被吞噬。
噬魂尺。
传闻此物乃上古魔兵,以修士神魂为食,炼至巅峰可摄人心魄、夺人真灵。墨玄机竟将其带入宗门多年而不为人知,可见其城府之深。
黑衣人走到近前,单膝跪地:“属下已按计划行事,赵轩那边一切顺利。”
墨玄机微微点头,声音低沉:“很好。宗门大会将启,玄天宗群龙无首,届时便是我们动手之时。”
“那楚河……”黑衣人迟疑片刻,“他似乎察觉了些什么。”
墨玄机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抹冷意:“无妨。他体内封印的魔气已开始松动,不出三月,便会彻底失控。到那时,他自顾不暇,焉能碍我大事?”
楚河心头一凛,手指悄然握紧腰间柴刀。
原来当年父亲被杀,竟是墨玄机所为;自己体内的魔气,也是他亲手种下的。难怪当初入门测试时,他对自己格外关注,甚至不惜设局试探。
今日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位德高望重的戒律长老,竟是魔宗左护法?
他强压怒意,继续聆听。
“此次西岭之行,你务必取得《太虚引气诀》全篇。”墨玄机缓缓抬手,噬魂尺在他掌中轻轻旋转,血色纹路隐隐浮现,“那小子从药王谷带回的残魂,恐怕已将完整功法传给了他。”
黑衣人应声退下,墨玄机则立于原地,似在思索什么。
楚河知道不能再等,必须抢在对方离开前行动。
他深吸一口气,取出三枚铜钱,在掌心轻轻一抛。
落地,两正一反。
吉中有险。
他闭目调息,将体内灵力缓缓导入柴刀之中。刀身虽旧,却因常年打磨浸染灵气,早已不是凡铁。更奇特的是,刀脊处隐约浮现出一道龙形纹路,似曾沉睡,此刻却似感应到了某种召唤,微微亮起。
楚河猛然睁开双眼,一步踏出,身形如风,直扑石台。
墨玄机早有察觉,袖袍一挥,噬魂尺横扫而出,带起一阵阴风,直取楚河咽喉。
楚河不闪不避,柴刀迎面劈下!
刀锋未至,空气中骤然响起一声龙吟般的嗡鸣。
只见柴刀龙纹大放光芒,竟与噬魂尺产生奇异共鸣。尺身上的血脸发出尖啸,仿佛痛苦挣扎,下一瞬,天地震动,虚空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其中晦暗不明的空间裂缝。
墨玄机脸色骤变,急退数步,手中噬魂尺连连挥舞,试图稳住空间波动。
楚河亦被震退,双臂发麻,虎口渗血。但他没有丝毫犹豫,再次催动灵力,将《太虚引气诀》运转至极致,借势向前跃起,柴刀再度斩落!
这一次,刀光划破长空,直劈裂缝中心。
轰隆一声巨响,整座山谷仿佛都在颤抖。尘土飞扬之间,那道空间裂缝被彻底撕裂,露出一个幽深莫测的入口,内中光影交错,仿佛藏着万千世界。
墨玄机咬牙切齿,眼中首次浮现惊怒之意:“你疯了吗!那是上古战场的封印之地!”
楚河喘着粗气,抹去嘴角血迹,冷冷一笑:“既然你敢用噬魂尺开启它,我又为何不能?”
墨玄机面色阴沉,手中噬魂尺猛地一收,转身欲遁。
楚河岂容他逃脱,足尖一点,身形疾射而出,柴刀横扫,逼得墨玄机不得不停下脚步。
两人对峙,剑拔弩张。
就在此时,空间裂缝中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钟声,悠悠荡荡,仿佛来自远古。紧接着,一道红色光芒自裂缝深处一闪而过,快得几乎难以捕捉。
楚河心中一动。
那道红光,似乎并非自然生成,更像是……某种存在被唤醒的征兆。
墨玄机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眼神闪烁不定,最终冷笑一声:“好,很好。你既然执意要打开这扇门,那就由你来承担后果吧。”
话音未落,他袖袍一甩,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夜色中。
楚河没有追击,而是站在原地,望着眼前那道尚未完全关闭的空间裂缝,神色复杂。
他知道,自己方才那一刀,不仅劈开了噬魂尺的封锁,也劈开了通往未知的道路。
而这条路,或许比他曾想象的更加凶险。
他缓缓收回柴刀,指尖轻抚刀身上的龙纹,低声呢喃:“看来,有些事,终究躲不过。”
远处山风呼啸,吹乱了他的短发。
他转身离去,背影坚定,却不知身后那道裂缝深处,一双猩红的眼睛,正缓缓睁开。
深吸一口气,楚河迈步而入。
眼前骤然一暗,仿佛坠入无边深渊。耳边风声呼啸,却夹杂着低沉吟诵,如远古神祇在呢喃。下一瞬,足下触地,四周光影交错,天地已然换了模样。
这是一片苍茫荒原,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铁锈味,仿佛千万年前曾有巨兽在此陨落。天穹低垂,云层翻涌间隐约可见一道巨大的龙影盘旋其上,虚幻却又真实。
楚河握紧柴刀,缓步前行。
地面遍布符文,皆呈龙鳞状排列,时而明灭闪烁,宛如呼吸。每一步踏下,脚下符文便泛起涟漪般的波动,向四周扩散而去。
他不敢大意,取出三枚铜钱,在掌心轻轻一抛——落地,一正两反。
凶中有吉。
他凝神细察,发现符文闪烁的频率并非随机,而是遵循某种韵律。顺着韵律调整步伐,果然避开了几次突如其来的能量冲击。
前方,一座残破石碑矗立于荒原之上,其上刻着一条盘绕的龙形图腾,双目空洞,却隐隐透出威压。
楚河靠近时,柴刀上的龙纹竟自行亮起,与图腾遥相呼应。他试探性地将刀尖轻触图腾,刹那间,一股炽热之力自刀身涌入体内,令他气血翻涌。
“嗡——”
图腾睁开双眼,竟是两团燃烧的金色火焰。
“凡人,为何踏入龙冢?”声音低沉苍凉,似从岁月深处传来。
楚河稳住身形,抱拳答道:“晚辈无意冒犯,只因身负魔气,欲寻真相。”
图腾沉默片刻,忽而光芒大盛,整个荒原随之震动。楚河只觉脚下大地塌陷,整个人被一股无形之力卷入地下。
再睁眼时,已身处一座恢弘殿宇之中。四壁皆为晶莹玉石雕成,映照着无数龙影游走其间,栩栩如生。
正中高台之上,悬浮着一尊龙魂,虽无血肉,却气势磅礴,威严不可逼视。
“你既能开启我所设之符,便是应劫之人。”龙魂缓缓开口,“你体内封印者,乃上古魔神血脉,若不能觉醒,终有一日将反噬自身。”
楚河心头一震,面上却不露分毫:“如何觉醒?”
龙魂注视着他,目光如炬:“需过三重试炼。”
话音未落,四周光影骤变,楚河眼前一花,已置身另一空间。
此处雾气缭绕,唯见前方九阶石梯直通云霄。每阶之上,皆刻有一字:勇、智、定。
“第一重试炼——勇。”龙魂的声音再次响起,“踏上石梯,步步皆险,退则万劫不复。”
楚河没有犹豫,抬脚踏上第一阶。
瞬间,狂风骤起,雷霆怒吼,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他闭目调息,任由风雷击打身躯,心中默念市井斗殴经验中的诀窍——“以静制动,后发制人”。
待风雷稍歇,第二阶浮现,其上浮现出一头虚幻巨兽,獠牙森然,眼中满是杀意。
楚河袖中铜钱一抛——落地,两正一反。
吉中有险。
他咧嘴一笑,手中柴刀斜斩而出,刀光划破虚空,竟精准点在巨兽眉心。巨兽哀嚎一声,化作青烟消散。
第三阶、第四阶……直至第九阶,每一阶皆设不同考验,或幻象迷心,或心魔侵体,楚河皆以市井智慧巧妙化解,未曾真正动用灵力。
当他踏上最后一阶,整座石梯轰然崩塌,而他也被一道金光包裹,送入另一空间。
此地空旷无比,中央立着一面古镜,镜面幽深,仿佛能照人心魄。
“第二重试炼——智。”龙魂再度开口,“镜中所现,非实亦非虚,识得真我者,方可过关。”
楚河上前一步,镜面波澜微起,映出他七岁那年,父亲被妖兽撕裂的画面。
他神色不变,手指轻抚镜面,低声道:“过去已成定局,执念无益。”
画面一转,又显出母亲临终前的面容,泪痕未干,眼神悲切。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目光清明:“生死有命,因果轮回,我当向前。”
镜面剧烈震荡,最终归于平静,映出一个真实的楚河——少年模样,衣衫褴褛,却眼神坚定。
“很好。”龙魂满意点头,“最后一重试炼——定。”
话音刚落,四周景象突变,楚河置身于一片无尽虚空之中,唯有脚下一块浮石可供立足。
虚空深处传来低语,似亲人呼唤,似仇敌诅咒,种种情绪交织,试图扰乱心神。
楚河盘膝坐下,闭目调息,运转《太虚引气诀》,将外界纷扰尽数隔绝。他心中默念一句话:“世间万物,皆可为我所用。”
不知过了多久,虚空渐隐,他重新回到殿宇之中。
龙魂静静看着他,良久,才缓缓道:“三重试炼已过,你已具备觉醒之资。”
楚河起身,拱手行礼:“请赐教。”
龙魂颔首,随即张口吐出一道金光,没入楚河眉心。
刹那间,楚河只觉体内魔气沸腾,却不再躁动不安,反而如江河汇海般,被一种更古老、更强大的力量引导、驯服。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掌纹之间,隐隐浮现出龙鳞般的纹路。
“你已初步掌控血脉之力。”龙魂道,“但真正的试炼,才刚刚开始。”
楚河抬头,目光灼灼:“愿闻其详。”
龙魂未答,只是望着他,许久,忽然问:“你可知,当年为何只有你能引动九霄雷云?”
楚河一怔。
这一问,仿佛叩响了记忆深处的一扇门。
他想起七岁那夜,父亲死于妖兽利爪之下;想起十二岁那年,误入玄天宗长老洞府,得授《太虚引气诀》残篇;想起十六岁入门测试,自己引动雷云时,众人惊骇的眼神……
“因为……我本就不是凡人。”
龙魂微微一笑,随即身影逐渐淡去,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当你真正面对那个答案时,便知何为大道。”
殿宇消失,楚河再次睁开眼,已站在荒原之上。远处,那道通往现实世界的裂缝仍在,微光闪烁,等待他归来。
他握紧柴刀,指尖轻抚刀脊上的龙纹,低声呢喃:
“原来,我一直都在寻找的答案,早在血脉之中沉睡。”
风起,吹动衣袍。
他转身,迈向那道裂缝。
身后,荒原深处,龙影盘旋,久久不散。
风从裂缝中吹出,带着几分荒原特有的铁锈气息。楚河踏出空间裂隙,脚下一软,似是落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他抬头望去,眼前是一座古旧的石殿,门楣上刻着三个模糊的大字——“千机阵”。
龙魂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此阵千年未启,若能破之,方显真才。”
楚河嘴角微扬,袖中三枚铜钱一抛,落地时两正一反。
吉中有险。
他迈步而入,石门在身后悄然闭合,四周光线骤暗,唯有中央一座巨大的阵图缓缓旋转,无数符文如星辰流转,闪烁不定。
千机阵,果然名不虚传。
楚河站定,目光扫过阵图,心中迅速推演变化。他知道,这并非单纯的杀阵,而是考验对阵法理解与临场应变的试炼。百步之内,需破解千道阵眼,稍有迟疑,便会被阵力吞噬。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根细长的草绳,手指翻飞间,竟开始编织起来。
草绳在他掌心翻转如蛇,不多时便织成一张网状结构,虽简陋却隐含玄机。这是他在市井斗殴中悟出的“网阵”原理——以柔克刚,以静制动,用最简单的结构困住最复杂的变数。
他将草绳结成的网阵轻轻一抖,顿时生出一股微妙的波动,与阵图中的某处符文产生了共鸣。
“来了。”他低声自语,脚步一错,身形如游蛇般滑入阵中。
阵图骤然加速,一道紫光激射而出,直取他眉心。楚河脚下轻点,身形如水中游鱼般斜闪而出,堪堪避过。
紧接着,三道蓝焰从地面升起,交错成三角之势,欲将他困于其中。
楚河却不慌张,手中草绳一甩,精准缠住一角火焰,借力跃起,翻身越过火圈,落在一处阵眼之上。
那阵眼瞬间亮起红光,随即又熄灭,仿佛只是短暂苏醒。
他继续穿梭,每一步都踩在阵眼之间,动作看似随意,实则步步为营。他的“蛇形步”本就是模仿市井小贩穿行人群所创,讲究节奏与空隙,此刻在阵中更是大放异彩。
随着他不断移动,草绳网阵也在不断调整形态,每一次拉扯,都牵动阵图中的某个节点,使得整个“千机阵”的运转节奏出现细微偏差。
楚河察觉到了这个变化,心中一喜,立即加大干扰力度。
他猛然一个转身,草绳横扫,击中一道正在凝聚的雷符,雷符炸裂,能量四散,却意外触发了一处隐藏机关。
轰!
一道石壁从天而降,将他逼至角落,同时,五道寒冰箭破空而来,封锁所有退路。
楚河眼中精光一闪,猛地伏地滚身,避开两支利箭,顺势将草绳抛向空中,勾住第三支箭尾,借力腾空,躲开第四支,最后一支几乎贴着他脸颊掠过,割断几缕发丝。
他稳住身形,落地时恰好踩在一块凸起的青石上。
“嗯?”
他低头一看,那块石头表面竟刻着一个模糊的符号,形状像是某种古老文字,却又似曾相识。
他没时间多想,立刻继续向前推进。
阵图速度越来越快,攻击愈发密集,但楚河已渐渐掌握节奏,草绳挥舞间,竟将阵图搅得越发混乱。
终于,在一次巧妙的跳跃后,他落在阵图中央的一块圆形石台上。
刹那间,整座“千机阵”停止运转,所有符文归于寂静。
片刻后,一道柔和的光芒从石台下方升起,一本泛黄的残卷缓缓浮现,书页上赫然写着四个篆体大字:《阴阳倒转功》。
楚河伸手接过,指尖触及书页的一瞬,隐约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是他曾无意中窥见过的魔气,却又带着一丝玄妙的正意,似乎正是他体内那股力量的源头之一。
他翻开第一页,发现上面只有一句话:
“阴极阳生,阳尽阴藏,天地之道,存乎一心。”
他心头一震,隐隐有所领悟。
正当他准备继续翻阅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残卷旁的角落里,还藏着另一卷古籍,封皮黑沉如墨,边角泛着诡异血光。
楚河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将其抽出。
翻开封面,一行猩红字体映入眼帘:
《血神经》全篇。
他瞳孔微缩,脑海中闪过赵轩、墨玄机,以及那日在赌坊中看到的神秘人……种种线索在此刻串联,让他意识到这部魔典的分量。
他没有急着翻看,而是将其小心收入怀中。
就在这时,石台微微震动,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已破‘千机阵’,可入第二重试炼之地。”
话音落下,石台缓缓下沉,露出一条向下阶梯,幽深不见底。
楚河收起残卷,整理衣衫,缓步踏上阶梯。
就在他即将踏入黑暗之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望向阵图,目光落在那块刻着模糊符号的青石上。
那符号,他终于认出来了。
不是别的,正是“囚”字的一种古写方式。
他皱起眉头,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这座“千机阵”,真的只是试炼那么简单吗?
他没有再停留,转身走入黑暗。
身后,“千机阵”再次启动,符文重新流转,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楚河踏下最后一级石阶,幽暗的甬道在前方豁然开朗。眼前是一座恢弘却死寂的殿堂,穹顶高悬一轮猩红血月,冷光洒落,映出四根擎天石柱,中央一尊龙首雕像双目空洞,似在凝视着闯入者。
他心神微震,脚下的石板泛起涟漪般的波纹,意识瞬间被拉入另一重空间。
血月之下,云璃被钉于一根赤色巨柱之上,素衣染血,发丝散乱。她双眼紧闭,唇角溢血,胸口随呼吸微微起伏,仿佛随时都会停止跳动。
“云璃!”楚河怒吼一声,拔刀便要冲上前去。
可就在他迈步之际,脚下大地骤然裂开,无数血色藤蔓破土而出,缠住他的四肢,将他牢牢束缚。与此同时,一道阴冷笑声从血月中传来:
“你心中最痛,莫过于她。”
声音如针刺般钻入耳膜,楚河只觉心头剧痛,仿佛真有千万根钢针在搅动心肺。他咬牙挣扎,却发现越是用力,那些藤蔓就越是收紧,几乎要勒进皮肉之中。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他低声自语,眼中浮现出一丝清明。
他开始运转《太虚引气诀》,灵力在经脉中流转,护住心神。然而那股幻象之力极强,竟能顺着灵力逆流而上,直逼识海。
就在他几近崩溃之际,胸口处一阵滚烫,一股奇异的暖意从心口蔓延开来,驱散了部分幻象之力。
噬心蛊!
它似乎感应到了楚河的危机,竟自行苏醒,缓缓从胸口浮现出来。起初只是一团黑雾,但随着它不断吸收周围游离的魔气,黑雾渐渐凝聚成形——最终化作一名身着青衫的少女,眉眼清秀,神情淡漠。
“你是谁?”楚河喘息着问道。
少女没有回答,而是轻轻抬手,掌心涌出一股柔和的灵力,包裹住楚河全身。那股力量与他体内的魔气产生共鸣,竟让幻象中的血月光芒黯淡了几分。
“这是心魔劫。”少女终于开口,声音如同山泉叮咚,“若不能破除心中执念,便会永远困于幻境。”
楚河目光一沉:“我自然知道是幻境,但如何才能真正挣脱?”
少女望向血月柱上的云璃,眼神复杂:“唯有面对真实之痛,方能斩断虚妄。”
话音未落,她猛然挥手,一道青光激射而出,正中血月中心。刹那间,天地震荡,血月崩裂,幻象如镜面碎裂般轰然破碎。
楚河只觉胸口一松,整个人被一股无形之力推出幻境,跌坐在地,大口喘息。
他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女,眼神中多了几分警惕:“你到底是谁?为何会在我体内?”
少女轻叹一声:“我是噬心蛊所化,名唤小蛊。你体内封印的魔气,是我得以化形的关键。”
楚河瞳孔微缩:“你早就醒了?之前为何不现身?”
小蛊摇头:“我虽已化形,但力量尚弱,若非你今日濒临绝境,我也无法真正脱离幻境影响。”
楚河沉默片刻,忽而一笑:“原来如此。那你现在现身,又是为了什么?”
小蛊目光平静:“为你指明前路。”
“药王谷真正的传承,并不在你此前所知的秘境之中,而在一处隐秘之地。那里藏着能解开你体内封印的关键,也藏着云璃母亲留下的最后线索。”
楚河闻言神色一凛:“你说的是任瑶萱的遗物?”
小蛊点头:“她以残魂融入你体内,实为留下一线生机。而那线生机,便是通往药王谷真正传承的钥匙。”
楚河心中震动,隐隐意识到事情远比自己想象得更为复杂。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腾的情绪,沉声问道:“那传承究竟在何处?”
小蛊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还记得你母亲临终前,留给你的东西吗?”
楚河一怔。
母亲临终前……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幕画面:一个昏黄的夜晚,柴房内火光摇曳,母亲气息奄奄,将一枚古旧铜钱放入他手中,低声道:“此物,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唯一信物……切莫轻易示人。”
那枚铜钱,至今仍藏在他袖中三枚占卜用的铜钱之一。
难道……
小蛊望着他神色变化,轻轻点头:“那枚铜钱,便是开启传承的钥匙之一。”
楚河握紧拳头,心中已有决断。
他站起身来,扫视四周,发现心魔劫的空间已经开始崩塌,血月消散,龙首雕像的眼中重新燃起一抹微光。
“看来,这一关算是过了。”他咧嘴一笑,虎牙微露。
小蛊轻轻点头,随即身形渐淡:“我会继续潜伏于你体内,待时机成熟,自会再次现身。”
“等等!”楚河急忙开口,“还有件事,我想知道——你身上的气息,为何与我母亲的记忆碎片相似?”
小蛊停顿片刻,语气幽远:“因我所化的那缕魔气,本就源自你母亲当年封印的某段过往。”
说罢,她的身影彻底消散,唯有一缕青烟飘入楚河胸口。
楚河伫立原地,良久未动。
他低头看着胸口,又抬起手,掌心浮现那枚古旧铜钱,目光渐渐坚定。
“药王谷……真正的传承,等我。”
他转身迈步,走向殿堂深处,一条新的阶梯正在缓缓浮现,通向更深的黑暗。
楚河自那幽深殿堂中走出,心神尚在小蛊所言之中盘旋。母亲临终前的铜钱、任瑶萱的残魂、云璃的伤势……种种因果如丝缠绕,令他步履虽稳,眉间却难掩凝重。
夜风穿林而过,吹动他粗布短打的衣角。他驻足于玄天宗外门边缘的一处僻静石径上,目光微敛,望向不远处灯火斑驳的杂役弟子聚居之地。
王五就住在那里。
此人修为不过炼气七层,却是外门消息最灵通之人之一。只因他早年混迹市井,惯会钻营,又擅长察言观色,常替人跑腿传话,从中牟利。若说墨玄机每月十五必去寒潭之事属实,王五当是最先知晓者。
楚河袖中三枚铜钱轻轻一晃,指尖摩挲其上纹路,心中已有计较。
不多时,他已站在一间低矮木屋前。屋内传出几声咳嗽,随后是碗盏落地的脆响。
“谁?”屋内人警惕开口。
“我。”楚河应道,“王兄可还记得,去年你走火入魔时,是谁借你《太虚引气诀》残篇助你平息经脉?”
屋内沉默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
王五瘦削的脸庞映着昏黄烛光,眼中带着几分狐疑:“是你。”
“是我。”楚河迈步而入,随手将门掩上,“今日来,不是为旧事重提,而是想与你做一笔交易。”
王五眼皮一跳,忙不迭搬出一张矮凳:“请坐,请坐。”
楚河落座,开门见山:“墨玄机每月十五是否都会前往寒潭?”
王五神色骤变,手中茶盏一顿,水泼半杯。
“你怎会问这个?”他压低声音,“此事……不该有人知道。”
楚河淡然一笑:“我若不知道,也不会来找你。”
王五沉吟良久,终究还是摇头:“此事牵涉太大,我若说了,怕是性命不保。”
楚河袖中铜钱轻响,随即取出一枚,置于桌上:“这枚铜钱,可帮你打通丹田滞塞之气。你若不信,不妨试试。”
王五迟疑地拿起铜钱,入手温润,隐隐有灵力流转。他闭目感受片刻,忽然面色大变:“此物竟能引动天地灵气?!”
楚河点头:“它本非凡物,只是世人不知罢了。”
王五眼底闪过一抹贪婪,但很快被理智压下。他叹息道:“也罢……你既知此事,想必早已有所准备。我可以告诉你,墨长老确实在每月十五子时前后,独身前往寒潭。但他从未在潭边久留,总是匆匆而去。”
“你可知为何?”
“我曾偷偷跟踪一次,可惜只走到半途便被一道无形之力逼退。那次之后,我再不敢靠近。”王五顿了顿,压低声音,“但我听闻,寒潭深处似乎藏有某种禁地,只有特定之人方能开启。”
楚河心头一震,面上却不显:“多谢告知。”
王五苦笑:“你帮了我,我也该还你一个人情。只是……”他望着楚河,“你真要亲自去?”
“自然。”
王五深深吸了口气:“那你得小心些。最近寒潭那边不太太平,夜里常有异响传出,连守山弟子都不敢靠近。”
楚河起身拱手:“多谢提醒。”
王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这小子……到底图什么?”
——
翌日傍晚,暮色四合,山风卷起枯叶。
楚河悄然行至寒潭外围,提前涂上隐息草汁,气息几乎与山林融为一体。他伏身于一处巨岩之后,静静等待。
月升东山,银辉洒落寒潭之上,水面泛起淡淡雾气。
果然,在子时将至之际,一道黑影自宗门方向疾驰而来,正是墨玄机。
楚河屏息凝神,缓缓尾随其后。
墨玄机步伐稳健,一路未作停留,直至寒潭岸边才停下脚步。他环顾四周,似在确认无人跟随,而后从袖中取出一物——赫然是那柄漆黑如墨的戒尺。
噬魂尺!
只见他缓步踏入潭水,戒尺缓缓浸入水中,水面顿时翻涌不止,竟如沸腾一般。一股阴冷魔气自潭底升腾而起,弥漫四周。
楚河瞳孔微缩,死死盯着潭面变化。
不多时,潭底浮现出一座巨大的阵法轮廓,隐隐可见其中符文闪烁,竟是一个古老的祭坛形状。那阵法与他在藏经阁某古籍中见过的一种邪阵极为相似,只是记忆模糊,一时难以确认。
墨玄机立于潭心,口中低声诵念咒语,戒尺之上黑气缭绕,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
楚河心头一凛:他在借助祭坛吸收魔气!
正当此时,潭水猛然一震,一道低沉咆哮自水底传来,如同某种沉睡已久的巨兽苏醒。
墨玄机神色微变,迅速收回戒尺,转身欲退。
然而,潭面骤然裂开,一道血红光芒冲天而起,直贯夜空!
楚河心头一紧,正欲后撤,却见那血光之中,隐约浮现出一只巨大的龙形虚影,双目猩红,俯瞰人间。
他浑身一震,脑海中忽地闪过先前在龙冢遗迹中,柴刀龙纹与符文共鸣的画面。
难道……
他尚未及细思,墨玄机已察觉异样,猛然回头,目光如电扫向楚河藏身之处。
“何人在此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