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隔间的门板冰凉,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寒意丝丝缕缕地渗进皮肤,林子琪背靠着门,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胸口那片粘腻冰凉的慕斯污渍紧贴着皮肤,像一块沉重的、带着嘲讽的烙铁,她用力抹了一把脸,手背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泪水还是冷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清晰的、发白的月牙痕,尖锐的疼痛勉强压下了喉咙里翻涌的哽咽。
门外传来高跟鞋踩在光洁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清脆、规律,由远及近,接着是水龙头被拧开的哗哗水声,水流冲击着白瓷盆壁,有人在洗手,水流声停歇,然后是轻微的、整理仪容的细微声响。
林子琪屏住呼吸,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她希望外面的人快点离开,脚步声却朝着隔间这边走了过来,最终,停在了她这扇门外。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笃、笃,声音不大,却像敲在林子琪紧绷的神经上,
“子琪?”一个温和悦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沈母。
林子琪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口腔里弥漫开更浓的铁锈味,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子琪,你在里面吗?”沈母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开开门,让阿姨看看你。”
那温和的声音像一层薄纱,覆盖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林子琪的手指在冰冷的门锁上蜷缩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抬手拧开了门锁。
隔间的门被轻轻推开。
沈母站在门外,香槟色的真丝长裙在洗手间明亮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站姿优雅,妆容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温和的、长辈式的关切。
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林子琪胸前那片狼藉的污渍上,眼神里没有任何惊讶或责备,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哎呀,怎么弄成这样了?”沈母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像在惋惜一件不小心碰倒的花瓶,她向前走了一小步,从随身的手袋里拿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边缘绣着精致暗纹的真丝手帕,手帕散发着清雅的冷香,她伸出手,似乎想用手帕去擦拭林子琪胸前的污渍。
林子琪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小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隔间门板上,她下意识地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胸前那片刺眼的污渍,仿佛那是她最后的遮羞布,她的动作很急,带着明显的抗拒。
沈母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她脸上的温和笑意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很自然地收回了手帕,重新叠好放回手袋里。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林子琪脸上,看着那双微微红肿、还带着水汽的眼睛,看着那失去血色的嘴唇和紧绷的下颌线,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像在看一件被意外弄脏的、价值不高的物品。
“这件裙子……”沈母的目光扫过林子琪身上那件沾满污渍的浅米色连衣裙,语气温和,像是在点评天气,“料子确实娇气了些,沾上东西很难处理干净。”她的声音不高,每一个字都吐得很清晰,“下次再有这样的场合,让跃东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让司机多备一套衣服在车上,省得临时手忙脚乱,弄得自己这么狼狈。”
她的话语像浸了冰水的软针,一根根扎进林子琪的耳朵里,料子娇气……狼狈……多备一套衣服……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切割着她的自尊,提醒着她的格格不入和寒酸,那温和的语气,比直接的嘲讽更令人窒息。
林子琪低着头,视线死死盯着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地面上倒映着洗手间明亮的顶灯光晕,也倒映着她自己模糊而屈辱的身影,她能清晰地看到沈母那双穿着精致高跟鞋的脚,稳稳地站在光洁的地面上,离自己沾着泥点(大概是刚才慌乱奔跑踩到的)的帆布鞋只有一步之遥,这一步,却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巨大的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地淹没了她,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更浓重的血腥味,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来对抗心底那股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冰冷和无力,喉咙堵得发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母看着她低垂的头颅和微微颤抖的肩膀,脸上那份温和的关切依旧维持着完美的弧度,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语重心长的意味:“子琪啊,阿姨是过来人,有些圈子,看着光鲜亮丽,门开着,但未必是每个人都能走进去的,就算勉强挤进去了,里面的路……也不好走。”她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林子琪单薄的身体,“跃东这孩子,从小被我们和他爷爷宠惯了,做事有时候……比较由着性子来。他可能没想那么多,觉得喜欢就够了。”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但生活,不是只有‘喜欢’两个字就能撑下去的。”沈母的声音低缓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差距太大,时间久了,两个人都会累,你说是不是?”
最后那句“你说是不是”,像一把裹着天鹅绒的钝刀,轻轻地、却无比沉重地敲打在林子琪的心口,她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冻僵了四肢百骸。
沈母的话,没有一句指责,没有一句难听的字眼,却将她所有的自尊和刚刚萌芽的、小心翼翼的情感,连同她这个人存在的价值,都无声地否定、碾碎了,她在这个巨大的、华丽的城堡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一个需要被清理掉的污点。
林子琪的身体晃了一下,她赶紧用手撑住身后的门板才勉强站稳,眼前阵阵发黑,洗手间明亮的灯光变得模糊而刺眼,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进肺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依旧死死低着头,不敢看沈母的眼睛,也不敢看镜子里自己狼狈的样子。
沈母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她看着林子琪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体,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满意。
她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一丝不乱的鬓角,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好了,别难过了,快洗把脸,整理一下,外面客人还在等着呢。”她说完,仿佛完成了某种必要的安抚程序,不再看林子琪一眼,转身,迈着从容平稳的步子,高跟鞋敲击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哒哒声,消失在洗手间门口。
那哒哒的脚步声,像敲在林子琪心上的丧钟,洗手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巨大的镜子里映着她失魂落魄的身影,胸前那片污渍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刺眼和狰狞。
空气里残留着沈母身上清雅的冷香,混合着高级香薰的气息,冰冷而奢华,她撑着门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指甲掐进掌心带来的疼痛,此刻变得如此微弱,完全无法抵挡心底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荒芜和绝望,沈母温和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液,无声地渗透进她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