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冷气开得很足,林子琪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旧外套,眼睛盯着摊开的专业书,一行行的字却像蚂蚁在爬,怎么都钻不进脑子里。
对面那个固定的位置空着,已经空了整整三天。
三天前沈家寿宴上那种被无形针尖刺遍全身的感觉又清晰起来,沈母含笑却冰冷的眼神,周围那些不动声色的打量,还有沈跃东那句带着委屈和不解的“我会改变!相信我!”。
她心烦意乱地合上书,发出的声音在安静的阅览室里有点突兀,引得旁边的人看了她一眼。
林子琪低下头,把书胡乱塞进帆布包里,起身快步走了出去,外面阳光刺眼,她眯了眯眼,心里那股憋闷的气却散不开。差距?是的,她看到了,那不仅仅是金钱和地位的差距,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难以逾越的鸿沟。
沈跃东说要改变,他能改变什么?改变他父母的观念?改变那个圈子的规则?还是改变她林子琪的出身?她只觉得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包裹着她。
骄傲和自尊像一层硬壳,让她本能地想把自己缩进去,离那个让她感到窒息的世界远一点。
她没回宿舍,怕陈璐关切的询问,径直去了“时光”咖啡馆,下午客人不多,老板看她来了,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林子琪换上工作服,系上围裙,拿起抹布就开始用力擦桌子,仿佛要把所有烦心事都擦掉。
“小林,三号桌两杯拿铁。”老板的声音传来。
“好的。”林子琪应了一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身去操作台,她熟练地打奶泡,拉花,动作一气呵成,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把咖啡端到三号桌,是两个相熟的同学。
“子琪,打工呢?真勤快。”其中一个笑着打招呼。
“嗯。”林子琪扯出一个很淡的笑容,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就转身走了,她不想聊天,只想埋头干活,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心里的难受。
她刻意不去看那个熟悉的角落卡座,那里空荡荡的。沈跃东没来。以往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坐在那里了,点一杯美式,偶尔抬头看看她忙碌的身影,现在那里空着,像她心里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林子琪的心也跟着一跳,她擦干手,拿出来看,屏幕上跳动着“沈跃东”的名字。她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最终还是没按下去。震动停止了。过了一会儿,屏幕又亮起,是一条短信:“子琪,在忙吗?我们谈谈好吗?”林子琪把手机塞回口袋,没回。
沈跃东没再打电话,也没再发短信。他真的没来。也许他也生气了,觉得她不可理喻?或者,他认同了他父母的话?林子琪用力甩甩头,想把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她告诉自己,这样也好,冷静一下,对大家都好。
晚上九点,咖啡馆打烊,林子琪收拾好东西,跟老板道别,推门走了出去,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她深吸一口气,沿着熟悉的路往宿舍楼走。
快到楼下时,她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倚在路灯柱子上,脚下扔着几个烟头,是沈跃东。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头发有点乱,外套随意地敞着,他也看到了她,立刻站直了身体,把手里刚点着的烟摁灭了。
林子琪的脚步顿了一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酸,有点涩,但她没有停下,也没有加快脚步,只是像没看见他一样,继续往前走,低着头,径直往宿舍楼门洞走去,她不想说话,至少现在不想。
“子琪!”沈跃东几步冲过来,挡在了她面前。他的声音有点哑,带着急切,
林子琪不得不停下脚步,抬起头看他。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他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和憔悴,他以前总是神采飞扬的。
“让开,我要回宿舍。”林子琪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点冷。
“我们谈谈。”沈跃东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带着恳求,“就五分钟。”
“没什么好谈的。”林子琪避开他的目光,侧身想绕过他。
“林子琪!”沈跃东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道有些大,“你躲着我算什么?就因为我说了‘我们的世界不同’?那是气话!我道歉还不行吗?”
林子琪被他抓得有点疼,用力想挣脱:“放开我。”
“我不放!”沈跃东反而抓得更紧,“你告诉我,你到底要怎样?就因为去我家吃了顿饭,你就判我死刑了?那是我父母的想法,不是我的!”
“沈跃东!”林子琪猛地抬头,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压抑的怒气,“你父母的想法?那只是想法吗?那是现实!赤裸裸的现实!你感觉不到吗?在那里,我就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我呼吸的空气都是错的!你让我怎么面对?假装看不见?还是学你妈妈那样说话,用那种眼神看人?”
“我会解决的!我说了给我时间!”沈跃东也急了,“我会跟我爸妈说清楚,他们……”
“说清楚什么?”林子琪打断他,眼圈有些发红,声音却异常清晰,“说清楚你就是要跟我这个‘普通工薪’家庭出来的穷学生在一起?让他们接受?沈跃东,别天真了!有些东西,不是靠你说就能改变的!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就像我,再怎么努力,在那个场合,我就是浑身不自在,就是觉得低人一等!”她把“普通工薪”和“低人一等”这几个字咬得很重,像在咀嚼一枚苦涩的果子。
“你胡说什么!什么低人一等!”沈跃东像被踩了尾巴,“我从没觉得你低人一等!你在我心里……”
“在你心里怎样不重要!”林子琪再次打断他,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重要的是现实!现实就是,你的世界和我现在的世界,就是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我看得到,感觉得到!我不想每次靠近你,都要被提醒一次我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我不想每次都要鼓起勇气去面对你父母那种审视的目光!我累了,沈跃东,真的很累。”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微微起伏。路灯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疲惫的决绝。
沈跃东看着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想辩解,想承诺什么,但看着她那双盛满了受伤、倔强和深深疲惫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第一次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他以为的爱和坚持,在她感受到的巨大压力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那……那你现在想怎么样?就因为我爸妈……我们就完了?”
林子琪沉默了几秒,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看着眼前这个让她心动也让她心痛的男孩,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她吸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倦意:“我不知道。沈跃东,我现在脑子很乱,我不想吵架,也不想解释,我只想一个人待会儿,我们都冷静冷静,好吗?”
说完,她不再看他,绕过他,快步走进了宿舍楼门洞,沉重的铁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路灯的光,也隔绝了沈跃东瞬间黯淡下去的目光。
沈跃东僵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铁门,仿佛那扇门也关在了他心上。他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手上的疼痛远不及心里的憋闷和茫然。
他搞砸了,他以为带她回家是宣告,是融入,却没想到是把她推得更远。他烦躁地掏出烟盒,又想起她不喜欢烟味,烦躁地把烟盒捏扁,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他像个困兽一样在原地转了两圈,最终还是颓然地靠回灯柱上,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眼神复杂,冷静?他冷静不了。但他能怎么办?冲上去再把她拦下来?只会让她更抗拒,他第一次尝到了被拒之门外的滋味,冰冷又苦涩。
宿舍里,林子琪靠在门后,听着外面隐约的动静。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才慢慢滑坐到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里。眼泪终于无声地涌了出来,打湿了膝盖上的布料。
刚才强装的冷静和倔强瞬间崩塌,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只是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又疼又冷,冷战开始了,她亲手推开的。未来会怎样?她一点把握都没有。
唯一清晰的,是寿宴洗手间里那种冰冷的刺痛感,还有沈跃东最后那茫然又受伤的眼神,她蜷缩着,任由无声的泪水宣泄着内心的委屈和迷茫。